第89章

        同一时间,珊嘉也在看着星空,默默思索。

        她并不在城堡顶上,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所面对的是奥嘉莱斯用法术创造出来的一片水镜光幕,无数星辰在其中璀璨闪耀,烁烁生辉,俨然便是一副非常清晰的夜空星图。

        但如果有熟悉天文的人仔细观看,便会发现这幅“星图”,和平常所见的夜空大相径庭。

        因为这是占星师所专用的星图。

        占星师通过观察星像预测未来,这种做法在很多人看来都难以理解,包括巫师甚至预言师内部,都有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纯属无稽之谈,半点不靠谱。

        星像变化,这不过是纯粹的自然天文现像而已,与人世间有何关系?

        怎么可能借此预测未来,推断吉凶祸福?

        必须承认,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天文星像和凡人生活确实毫无关联。

        然而绝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占星师,他们眼中所看到的星像,和普通人眼中所见,并不相同。

        “凡人所见星像,是星辰的光芒反射,而我辈所见星像,与之迥然不同,实际上是两个毫无关联的概念,”在第一次上课时,奥嘉莱斯便对珊嘉说,“我辈占星师所见的丶所说的星像,是指诸天神只的『神座』。”

        “神座?”

        “对,神座,”奥嘉莱斯进一步解释,“神只并非此界存在,但除非是与物质界毫无任何联系,既无信徒,也无教会,也无信仰传播,也无名号流传——这种情形,我们其实可以认为这个神明压根不存在——否则的话,他们都会与此界产生联系。因为这种联系,会让神只以某种形式在物质界具现,产生『痕迹』。联系越强,痕迹就越清晰,越明显。”

        这种痕迹或者说具现,就是“神座”。

        而神座的外在表现,即是星辰。

        当然,通常情况下,神座星辰是凡人所看不见的,唯有真正的占星师方能够辨识。

        在极少数特殊情况下,凡人也能窥见这种“痕迹”,比如说神明陨落,往往便会星坠如雨。

        而在占星师眼中看来,便是这位神明的神座星辰崩溃了。

        天文学意义上的星辰,确实和人世毫无关联——除非某颗星球要撞过来,毁灭世界,那倒是真的关联巨大,但如果把“星辰”替换为“神只”,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这是一个全民信神的世界,凡人从出生到死亡,从摇篮到坟墓,统统都和神只密不可分,实际上,神只就是凡人信仰的融合,两者息息相关,彼此联结,互相影响。

        神座星辰的变化,反映出神只的变化,而神只的变化,则就反映出凡人的变化。

        占星师正是根据这种联系,通过观测丶分析丶把握神座星辰的变化,从而能够推演凡间,预测未来。

        能否看到神座星辰,固然需要一定的学习和训练,但主要是看天赋。

        有天赋,自然就能看到;如果没有天赋,怎么学习锻炼也没用。

        按照奥嘉莱斯的说法,珊嘉是有占星师天赋的,而且天赋极高,所以她才会主动提出收徒,传以衣钵。

        事实也证明她所言不虚,珊嘉虽然跟随奥嘉莱斯学习的时间并不久,但各种占星师的基本能力都已经掌握了,所欠缺的只是经验而已。

        “看出甚么了吗?”奥嘉莱斯问。

        珊嘉迟疑着,最后伸手点了点星图中间偏左的位置,那里有一个以七颗明暗不一的星辰所围成的圆环状星座。

        在圆环正中,又有一颗血红色的小星,正微弱地发着光。

        “老师您以前说过,这颗星是灾厄之星,若在神座中心位置出现,则预示此神只将面临重大危机,”她小心翼翼地说,“它的光度等级大约介乎于四到五之间,也即是说这个危机非常严重,甚至有很大可能导致其陨落,但尚未到确定无疑的程度。”

        “对,”奥嘉莱斯点点头,“继续。”

        “这座三连星,”珊嘉所指的位置,是组成那座星环的七星辰中最明亮一颗的下方,有个由三颗位于同一直线上的星辰组成的小星座,“在灾厄之星出现后,它的光度等级有明显的下降,并且一直在持续下降,这是非常危险的预兆,但同样的,也没有到确定无疑会陨落的地步,仍然存在较大的回旋馀地。”

        “另外就是这里,”珊嘉的指尖往右移了很长一段距离,然后停了下来,那是一团非常模糊的,体积非常庞大的星云,不知道由多少枚细小星辰所组成,边缘相对明亮,越靠近核心就越黑暗。

        “它的亮度在提升,并且在向左缓慢地偏移,这预示着此神只近期将会有比较大的行动。从格局上看,如果它保持这种运行轨迹,将会对整个中部的神座星系造成明显的影响。但这个过程很漫长,而且受到这两个星座的牵制甚至阻挡,”她点了点一个位于模糊星云下方,由一颗巨大星辰和三条星带组成的箭矢状星座,又点了点在星图中上部,一个由九枚大星辰组成的近似天平状星座,“局面比较混乱,其发展趋势究竟会如何……对不起,老师,我实在判断不出来。”

        “你判断不出来是很正常的,”奥嘉莱斯轻声说,“因为你与它之间存在着联系。我对你说过,要做出正确的判断,『置身事外』是占星师的第一法则。”

        神座星辰与凡人,是彼此联系,互相影响的。

        占星师也是凡人,他的行动本身也会对神座造成“干涉”,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甚至可以说,占星师的“观测”本身,就是一种干涉,而这种干涉,势必又会反过来影响他的观测。

        所以占星师很难观测那些与他自身存在比较强的联系的神座,不是判断失误,就是压根看不清楚。

        这其实也是占星师这个职业虽然很精英,很尖端,却始终不吃香的缘故,因为它很难给占星师自身带来好处。

        你所重点关注的,试图从中牟利的,肯定是和你有比较强的联系的(甚至关注本身就是一种干涉),而这种联系比较强的,则就正是你容易判断失误的,因为你本身就是会影响未来的变数之一。

        这是个解不开的死循环,占星师能做的,只能尽可能降低干扰,凭借经验和头脑,去得出那个最接近的“真相”。

        “在这个地方,你的判断是大致正确的,”奥嘉莱斯指着珊嘉最开始所说的七星环状星座,“灾厄之星是所有的『凶兆』中,最强也最明显的一种,几乎不可能出错。它确实面临重大的危机,有陨落的可能。但对它的判断,你存在失误,”奥嘉莱斯手指下移,指向那个三连星座,“虽然光芒持续黯淡,但位置却非常有利,作为辅星神座,它与主星神座正在不断接近。如果主星神座受创,但未彻底崩溃,则它完全有可能取代这枚『微笑』,从而实现反弹上升。当然,这也只是可能性之一。”

        珊嘉点点头,示意受教。

        “你要陪他来这里,救那位叫梅菲斯的小姑娘,这种做法非常的冒险,而且很愚蠢,我却没有反对。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还赞成和支持,”奥嘉莱斯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在心里暗自奇怪这是为甚么,对吧。”

        “是的。”珊嘉承认。

        “那么现在我告诉你,这就是原因。”

        “嗯?”

        奥嘉莱斯笑了笑,“老师很想能够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惜不行啊,”她说,“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珊嘉一怔,“您要走?要去哪里?”

        “嗯,也到该离开的时候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她见珊嘉似乎想说话,摆摆手阻止,“这是早就确定的事情。”

        既然早已确定,那也即是说不必多说,不必挽留,做那等无用功了。

        珊嘉与奥嘉莱斯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对她的性格却已经颇为了解,虽然心中不舍,但知道此时再说甚么也是无益,便静静听着,等待下文。

        “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已别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奥嘉莱斯说,“你天赋很高,但终究学习时间太短了,我教你的那些东西还不能够完全发挥。我若不在你身边,怕你会遇到甚么危险,所以临走之前,我要给你留下一份礼物。”

        礼物?

        奥嘉莱斯指了指那个七星环状星座,“你知道它对应的是哪一位神只吗?”

        珊嘉摇摇头,她已经基本掌握了辨识星图的能力,但奥嘉莱斯却并未告诉她这些星座分别对应哪些神只。

        对于初学者而言,这可以有效地降低自己与所观测神座的“联系”,从而减少判断的误差。

        就像考官批改试卷,采用糊名制度,相对而言总是会客观公正许多。

        “密斯瑞尔——哦,现在应该叫密斯拉了。”

        珊嘉怔了怔,脸色微变,“神秘女士?”

        在费伦这种信仰发达的世界,凡人通常不会直呼神明的名讳,奥嘉莱斯这样属于特例。

        珊嘉在阴魂城长大,对魔法女神自然不会有甚么好印象,毕竟莎尔和密斯拉是死敌,但她也不愿太过无礼,所以还是用了个中规中矩的称呼。

        此前她观察到那个星环神座中出现了灾厄之星,意味着神只将遭遇重大危机,存在陨落的可能,奥嘉莱斯也肯定了她的判断。

        倘若说它所对应的是密斯拉,那岂不意思是说魔法女神将有不测?

        “对面那群家伙的头头,是叫萨玛斯特的对吧,”奥嘉莱斯说,“我研究了一下他的资料,这家伙和密斯拉颇有仇怨。所以这次的变故,应该是和他有关。”

        是萨玛斯特要对密斯拉不利吗?但即便如此,又和自己有甚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奥嘉莱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珊嘉依然不明所以,但奥嘉莱斯显然不想说得更多。她挥了挥手,星图随着水镜光幕渐渐变得黯淡下去,“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休息吧。”

        “是。”

        珊嘉恭谨地行礼,奥嘉莱斯看着她,伸手抚摸女孩的头发,眼中神色温柔无限。

        我要你取而代之。她在心里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