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落叶漫天。
我策马扬鞭,风餐露宿,经过县镇就买马换乘疾行,一路上马蹄扬起的道道尘土,一如我阴鬱灰暗的沉重心情。
经灵宝由豫入陕,过潼关后马不停蹄,终于在半个多月后到达了华阴县南的华山脚下。
在山下农庄村舍中借宿了一夜,马匹也托农家喂养后第二天我便抖擞精神,登蜒而上。
初登西岳,一路峰迴路转,奇拔险峻,加上那未知吉凶的前途命运,险难处真使我若临深渊,如履薄冰。
深秋初冬时节山中满眼红叶喷薄如炙,奇险处更有无限神韵。
一线而上间游人寥寥,凉意习习,闷头行了半日直上西峰东麓,华山剑派就是坐落在那峰顶镇岳宫中。
行至宫前空地,遥遥只间殿宇雄伟,楼台座座。
松柏间,大门前挺胸抬头站著四个配剑少年,我忙走上前一鞠到地道:“两位少侠请了,小子是米脂人,表姐十馀年前家逢饥荒,便投到贵派之中,姓曲名萱,去年忽然接到表姐的一封家书,说思念双亲,今年准备回家一行。不想前些日我姨母就突然病重起来,思女心切,便打发我来接表姐速速返家一趟,还望两位大哥进去给通报则个。”
两个少年听了果然神色大变,右首的少年眼珠转了转:“这位小哥先在这裡稍等片刻,我去禀报师尊大人。”说完急急进去了。
不一刻他转了出来道:“这位小哥随我来,师尊要见你呢,乡下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一会见了师尊先去磕头要紧!”
我心中暗骂,表面却一幅傻气,唯唯诺诺的随他进了院内。
大院裡劲松苍苍,奇石林立,巍峨正殿前还立著块墨黑大石碑。
斜目偷瞧,空地武场中还有几个劲装少年在那裡舞枪弄剑,好不热闹。
我不敢停留,随著那少年就轻轻进了左首的偏殿之中。
刚一进去,遥见殿中一个卧眉修目,长鬚飘飘的中年文士羽扇轻药,抚鬚端坐。
两旁还站著几个英挺不凡的少年侠士。
我知道那中年文士肯定就是华山掌门“淳淳君子”华无讳,也就不辩南北,跪在地上只管叩头,从怀裡掏出书信双手奉上:“小子给老神仙磕头……这是去年表姐托人寄回的家书,请老神仙过目。”
那华无讳便命旁边少年给我扶起,接过书信细瞧。
他抚鬚念了几遍,没看出其中有什么破绽,又问了我些农家琐事,见我对答如流,也就放心了许多。
又回头向殿后道:“贤妻也来看看吧,我们江湖中人,这孩子又这般年少幼稚,哪用顾虑那许多?就和香儿一起出来吧,你们不也是一直都挂念萱儿吗?”
话音刚落就听后面脚步声嫋嫋传来,转眼间走出两个素衣彩裙的绝世美女。
我虽然早有防备,但那一时间还是不由得大恍惚起来,前面一个看来年纪不到三十,云髻高挽,神态温柔的成熟美妇丰姿绰约,举止娴雅,怎么看也和曲萱嘴裡的“老人家”联繫不到一起来,差不多就是那华无讳之妻“轻霓明月”林倾眉。
后面更是一个体态轻盈,亭亭玉立的少女,从那美妇身后探出了一张宜喜宜怒的俏脸巧笑俨然。
黛眉高挑如远山,杏眼灵动比双燕,那如诗如画的美丽中更有无限英姿飒爽之气,骄傲美貌丝毫不在白雪儿之下,肯定就是那“华山娇凤百花羞”沐月香了。
秋水为神玉为骨,端的是春花秋月,美得令人心旷神怡,眼花缭乱。
我急忙定定心神装出一幅农家少年的模样傻傻道:“怎么怎么就丛画裡面走出了两位仙女?小子给仙女磕头……”
心中暗恼:“妈的晦气,人还没有捉到,头倒先结结实实地磕了无数!”
还好那绝美妇人林倾眉急忙叫旁边少年扶起我,看过信后轻歎:“真是萱儿的笔迹呢,却不想哎……”
却被那华无讳微微摇头制止了对我微笑道:“你如此幼小年纪,一路风尘,肯定身心俱惫,你表姐前些日子下山行侠义之事去了,怕是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折返,你就在这山中休息几日,等萱儿回来后一起归家探望吧。”
又吩咐带我进来的那个少年:“战儿你去后院你师兄弟的住处旁边再收拾一间小房,先把这个小哥安顿下来吧。”
林倾眉也嘱咐那带路少年:“战儿再去厨房多准备些饭菜给他吃,这么远地赶来还真不知道路上吃了多少苦呢。”
他们言语正中我下怀哪裡还会客气,磕过头刚想出去,又听华无讳问:“后院门户重迭,有如迷阵,若没有师兄带你,平常也就别乱走动,小心迷了路。”
我急忙连声答应道:“是!小子不敢乱走!”
心中却是冷笑:“这老贼果然小心谨慎,就是看不出什么破绽也还有几分不放心呢!”
头也不回随著那少年出去了,远远还听到沐月香那清脆玲珑的娇笑声音道:“萱师妹那样的一个伶俐人儿,怎么就有个呆头鹅似的表弟呢?”
下午和那少年聊了一会,吃过饭后晚间躺在一个狭小而陌生的草房裡我辗转反侧许久,终于敌不过好奇就决心冒险一窥。
夜深后,我悄悄打开房门,辨了辨方向,就先往前边走。
过了迴廊只见远远大门火光照耀处四个带剑弟子昂然而立,想要偷过那可真是痴心妄想。
我摇摇头又折身按照曲萱告诉我的隐秘路线往内潜去,绕过几间房屋后又轻轻翻过了一道矮牆,就到了后花园。
皎洁的月光下遥遥看见两座小木楼灯光昏暗,我知道东面小楼是掌门华无讳夫妇的住处,西面的自然就是以前沐月香和曲萱的闺房了。
我再怎么胆大也不敢现在就去劫人的,远远地伏身在花园中的最高点,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上暗中观瞧。
初冬的夜风是那么的寒冷刺骨,我却咬牙一动不动。
过了几柱香就见两个小丫鬟摇摇晃晃地抬了桶水从后面走出来上了西边小楼。
“恐怕是那沐月香要沐浴吧?”
想起了曲萱对我说起过她的这个习惯。
在我的计划裡却决不是在这个情况下就去抢人的,不说根本无法同时一声不响地制服她们,就是即便侥倖得手我挟著人也闯不过外院那四个往来巡查的华山弟子。
我现在要做的只有观察和忍耐。
忽然一个黑影一闪即灭,如果不是我在洞中生活多年,眼力好得超乎想像就根本看不到的黑影在黑暗中慢慢潜近西边小楼。
“是谁?莫非别的淫贼也摸上华山了?要不要发声警告?”但我马上否定了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决定静观其变。
“一个能躲过前院四个武功不凡的华山弟子而不被发觉潜到这裡来的,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呢。”我又伏下些身形想。
只见那人轻轻一跃便拔身而起,轻功高明之极,半空中一式“倒挂金钟半垂帘”双脚便搭在了楼顶房簷之上,竟然一点声音也无。
看著他倒挂著挨近窗户,静悄悄就往裡面偷窥时我也紧张起来,手裡拿起一块石头,准备他若有动作后就扔将出去示警。
毕竟我来华山就是志在必得,怎么也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好半天却不见他有下一步的行动,只是挂在那裡往房裡偷窥沐月香洗浴,过了半晌好像看到得意处还伸手去摸了摸下颚。
刹时间我心中灵光一闪,知道了此人是谁。
“喂,小风子……在这偷看我们练武,可是要被挖出眼睛的哦……”我闻言假装一震,其实早知拍肩膀吓我的一定就是华山十三弟子中的老么“闪光剑”卢战。
几天过去,我早已和华山派十三弟子中排名最后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厮熟了,在一起整天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我就一脸惊恐的样子道:“那我还是快回房吧!”
却又被他一把拽住笑道:“师娘前天都和我们师兄弟讲过了,她老人家说你年幼不会武功,又在这华山上住不了几日,所以大家不用顾忌的。”
此时场中一个英挺俊秀,玉树临风般的白衣青年将手中长剑舞得犹如雪花片片,虽然我对剑法还是门外汉却也能看出他轻灵剑招中更有一股森严之气凝而不发,剑中造诣实已非同小可,正是华山掌门大弟子,沐月香的未婚夫婿“华山剑公子”华远亭。
卢战看了个目瞪口呆,在我耳边轻道:“大师兄剑法武功已深得师父真传,在五岳剑派年轻一代中都算是数一数二呢。”
看了会儿奇道:“不过这套剑法怎么就像是师娘的绝学‘锦裡藏针’呢?”
我看著场中华远亭那英姿焕发的丰采气度大为恼火心中道:“大男人偏要去练女人剑法,十足一个娘娘腔!”就想拉著卢战转身走开。
“大师兄又在练剑啦!”一个娇脆的声音在身后想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大小姐沐月香来了。
我俩回头一看,只见沐月香伴著林倾眉在初升的朝阳下美得惊天动地的从后面走了出来。
看见心上人那潇洒剑姿,沐月香不由得喜上眉梢,心花怒放,眼中那一片海水般的柔情简直把华山都要给淹没了。
“师娘怎么把‘行云流水,锦裡藏针’都教给大师兄了?师娘就偏心!”她绕著林倾眉娇声道。
“你功力不够,我就是现在教给你,你也施展不出来呀。”林倾眉爱惜地看著她微笑道。
转眼间两女就行到场前,我也就只好也跟著众弟子一起行礼问安。
却听那沐月香兀自不肯服气:“前个月师父还说大师兄功力不够,就没把华山最高深的‘坦荡真气剑’教给他,师娘倒把自己的成名绝艺教给大师兄了。”
我眉头一皱,仔细偷眼一看,果然那林倾眉闻言也是娥眉紧蹙,似有心事无限。
“这裡面又有什么奥秘呢?”这华山派哪裡像是个名门正派,我上山不过几日便觉得其间阴云笼罩,诡异难言。
林倾眉转眼间看到了我就关心地问:“这两天吃得还好?睡得也好?”
我连忙恭身回答了几个是字。
“哎,你表姐她你就在这多住写日子吧,玩得开心些,回去的时候一定要来告诉我,给你多带些银两回去……”
听了她的话我心中一歎:“这个林倾眉良心倒好,比那华无讳强上万倍!”
看著她温婉绝丽的姿容和和蔼真诚的善良,在那一刻我不为所动的心中也不由得被清风吹起了几丝涟漪。
“大师兄,今天陪我去摘星石上游玩好吗?”看到华远亭练过剑,沐月香早跑过去缠住了撒娇道。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呢,武功一团糟……”华远亭携住她的手也是一脸爱惜道。
他们珠联壁合地站在一起,一个如贵介公子般的潇洒出群,一个若无暇玉女般的美丽神异。
我就是心中不服也只有低头自惭形秽。
林倾眉看看我就轻道:“风儿初来华山,四处不熟,正好你们也带上他一起去游玩山水。”
沐月香就翘了翘好看的樱唇一脸的不屑:“才不要呢!我和大师兄走得快,他又不会轻功,半路上给丢了呢……”
我闻言不由心中大恨:“你个小娘皮,有一天落在小爷手裡,也他妈的半路上就给你弄‘丢’一回!”
“小风子也和我们一起去吧。”华远亭看著我也半真半假的道。
我装做自卑的样子低下头道:“小子来时走了好远的路,这几天就一直腰酸腿痛,一会还要休息的,谢谢华大哥。”
他听了也就释然了又去问了乃母安。
林倾眉看著爱子时眼中更加慈爱无限道:“那你就和香儿去玩吧。”
看著他们走了很远后还在遥遥叮嘱:“天冷了,玩一会就回来吧!”
望著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百感丛生,“这就是所谓的幸福生活吧?妈的!为什么就这样的不公平?死老天无眼无珠,那就让我来终结你们的幸福吧!”
心中愤恨了半天又抬眼看了看天空:“死老天!你给他们这么多幸运幸福,怎么就不会分一些给我?你让我不幸福,就别怪我去破坏别人幸福了!”
“下雪啦!”
我停留在华山派中的第十五天的傍晚时分,在连续三天寒冷凶悍的北风吹过之后,鹅毛雪花终于铺天盖地,纷洒飘落。
我们几个人站在殿前眼望大雪俱是兴高采烈。
沐月香披著件雪白的貂皮大氅,俏美难言的脸蛋冻得红扑扑更加艳不可当,拉著旁边的华远亭象只小鸟唧唧喳喳:“太好啦!明天就可以和大师兄去玉女祠堆雪人,打雪仗了!今年的初雪就下得这样大……”
“哼!明天你还不知道最后会和谁‘打雪仗’呢!”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著一个快要掉进陷阱的猎物,心中兴奋如火。
一个月前曲萱就给我讲过,每年的大雪后沐月香都会和华远亭去观景玩雪,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要在雪中偷袭。
“明天玉女峰头”心中盘算中由于身上衣裳单薄,在寒风中也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
林倾眉见了就怜悯道:“好孩子,都冬天了还只穿著几件单衣,如何得了?我那有几件你华大哥几年前的衣服,一会派小丫鬟给你送去,就穿了过冬吧。”
那一刻我早已麻木的心中也不由自主忽现了一丝温暖之意。
又听她接著道:“你华伯伯也著实挂念著你呢,这几日他晚上练功,白天就疲乏些,还嘱咐我好生照看你呢!”
我拜谢了告退一边心想:“这三天北风如刀,那老贼半夜还要去偷窥女弟子洗澡,不疲倦才怪呢!他让你照看我?本意是要你监视我吧?!只是你太善良,没往坏处去想罢了。”
冷笑著去前厅和众弟子饱餐一顿,回到房间就看见床头早已放著一包衣物。
我并没去碰它,把包袱一脚踢进床下,过了今夜就再也不需要它了,也不想因为看见它而让自己就多了一份愧疚。
我贴身把‘火蚕衣’穿好,整理一下行囊背了,就趁著华山众弟子晚课时分偷偷溜了出去,更像出了囚笼的一隻野兽,狂风大雪中踉跄下了莲花峰险峻的小道,又直上中蜂绝顶。
荒峰绝顶,玉女祠前孤零零只有我一个人在漫天风雪中好不凄凉。
寒夜中我遥望东方片刻,终于收拾起悲怆心怀就在大雪中面队著山路盘膝坐于祠前空地一动不动,片刻间大雪纷飞就将我完全掩盖了。
峰高岭峻,气温极是寒冷。
多亏了身上穿著的“火蚕衣”极为保暖,我右手裡夹著五隻铁镖,胸中强行“名王不动心”心法,真气于週身来回运转,才勉强挺受住了。
那一夜我思绪如潮,前尘往事沥沥在目,善良的奶奶和邪恶的师父象天生的对头一般在胸中时而交战,时而重迭,最后又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把我的心割得支离破碎。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心中好像感觉到了明媚的朝阳时我才努力的眨眨眼睛,抖掉眼前厚厚的积雪,闪耀的阳光几乎射得我挣不开眼睛,那一刻我才知道雪停了,天也早亮了。
林中小鸟叽叽喳喳飞出来在雪地上跳跃著,欢叫著,那一刻天地间是如此的美好而和谐。
当我也不由得沉浸其中时,远远地就看见山下雪路间沐月香拉著华远亭欢笑著跑了上来。
“美好的背后总是隐藏著看不见的丑恶,这道理又真的有几个人能懂呢?”雪中的我看著一身雪貂皮大氅的大美女一步步走近,心情也是好到了极点。
“大师兄快看啊,那裡有人堆了个雪人耶!好漂亮呢……”沐月香拉著情郎快步走来,又从雪地上拣起了两个松果欢喜道:“雪人再有两个黑眼睛就更完美啦!”
看著他两毫无防备地几乎是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想我是成功了。
当沐月香在我面前俯下身,一脸明媚的把手中的松果往雪上安放的时候才清楚地看到了“雪人”竟然还睁著一双明亮的眼睛,她明显的呆了一下。
而我需要的就是那一下,那一瞬间就足够了。
我暴起发难,左手迅雷不及掩耳般的打在了一脸不知所措的沐月香的肋下软麻穴上,而整整积蓄了一夜力量的右手猛扬,五支铁镖更是闪电般的甩向武功不凡的华远亭胸上五处要穴!
由于距离极近,沐月香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胸口中镖,应声而倒。
我更不迟疑,飞快点了两人的哑穴后才真正长舒了一口气。
看著倒在雪中,满脸惊慌之色的沐月香我终于冷冷一笑:“原来凤凰也有变成草鸡的那一天,从现在你就别再把自己当成凤凰啦!”
我虽然得意非凡却也知道这裡绝非久留之地,就将沐月香点了昏穴背在身后用绳子紧紧缚住,在华远亭惊怒焦急而又无可奈何的眼光中飞身下山。
一路小心翼翼,草木皆兵,终于安然无事的在正午时分溜下了华山。
在山脚农舍中丢下块银子,牵出了马来就背著沐月香向东策马扬鞭,落荒而逃。
马蹄飞快,晚间已近潼关,在城外集市买了匹骏马也不停留换骑继续北上,第二天清晨就一直奔到了黄河渡口时我才终于放心:“我真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