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变异风犬最初的食物,就是这些穷困潦倒饥寒而亡的魔族尸体。

        那些尸体的肉虽然被夜风冻得梆梆硬,但相对起更加怪异的奥兽尸体来说,绝对是足够柔软且美味了。

        至于那些风犬为什么不去捕猎活食,则纯粹是因为它们无论单体还是群体都战斗力太差,而且天生敏感多疑,所以只有被别人狩猎的份。

        然而在嚼惯魔族尸体之后,这些风犬不但可以准确判断出附近有哪个魔族将死,甚至也开始胆大地袭击一些奄奄一息的落魄魔族。

        于是,褒曼恰好不幸成为了那几只风犬今次的目标。

        如果换成别人,甚至可能会仅仅把那些绿光看成亡灵冷焰而已。

        但是褒曼却不一样,尽管她的眼神不太好,但是她却亲眼目睹过风犬将还没有死透的魔族流浪者生生拖走的场景。

        这些风犬可能在别人看起来连杂碎都不如,但是对于那些失去一切法术或者体力的濒死者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刽子手。

        而风犬们之所以能够获得类似的机会,其实是魔族城镇里某些下层居民故意放任的结果。

        那些下层居民,大多是兼任收容所看守之类的职务。

        通常情况下,难民收容所虽然是由贵族们开办的,可是不要说那些有头有脸的银瞳老爷,就连他们府上的家人或者跟班,都不会二十四小时投入在收容工作中。

        基本上很大一部分收容所都是雇佣当地无业者来管理的,贵族们只要按时付工资,按时提供生活必需品就好了。

        细节方面他们从来不操心。

        于是,如果看守们得过且过也就算了,可如果有人不甘于和难民们分享同样食物的话,他们就会想办法克扣,变卖收容所物资,那么难民们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这种情况下一旦造成人员的死亡,怎样悄无声息处理掉尸体就成了看守们发愁的问题。

        风犬的出现,令两边似乎都解开了生活中某个疙瘩。

        看守们贪污,难民们送命,风狼们消化——这一套完备系统建立起来之后,看守们的日子固然好过多了,风犬也就养成了专门吃魔族的坏习惯。

        而难民们里面捣乱不听话的,不是被直接丢出去喂风犬,就是命令他们完整看完风犬的“捕食”镜头。

        褒曼小的时候身体弱,虽然不是主动违背看守们的命令,却也经常因为自己的迟钝而遭受各种各样的处罚。

        甚至包括看风犬吃人。

        褒曼曾经不止一次被威胁过,如果再不听话就直接把她扔出去喂风犬。

        所以即使今晚的树林中起了雾,尽管经过长途跋涉的她已经头昏眼花疲惫不堪,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些缀在自己身后的变异奥兽。

        所以这种时候她绝对不能停下来,无论动作再怎么慢也好,她必须坚持走下去。

        因为那些风犬一般不会去动还有活动力的生物,但是如果有人快死了,它们就会直接扑上去撕咬分尸。

        以褒曼现在仅存的体力,根本不会是这些家伙的对手。

        而且就算她体力最充足的时候,也无法对付一只变异风犬,更不要说现在背后已经饿急眼的三头了。

        所以,尽管还完全没有休息过来,褒曼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挽起包袱出发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林间的土地上,褒曼的双腿此刻简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但是她必须继续前进。

        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就在下次她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那些风犬就会扑上来夺走她的一切。

        那几头黑色皮毛的风犬的确只是乖乖地跟在巫妖小姐的后方。

        不时吐着舌头,涎水从口边滴落,滴落着。

        眼前这个巫妖已经铁定成为他们今夜的晚餐了,现在需要顾忌的,是这个巫妖能够释放出的魔法而已。

        这些风犬早已经吃过这方面的苦头,虽然女性巫妖看起来就没那么有力量,肉质也相对来说鲜嫩得多,但是每次如果目标还没死透,她们最后放出的自杀性魔法都让这些风犬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它们有不少同伴死于魔族的舍命反击之下。

        因此也产生了足够的警惕性。

        如果这些风犬知道,眼前的褒曼没有丝毫施展法术能力的话,恐怕他们一早就直接将褒曼扑倒在地,然后直接用利齿撕裂她柔嫩的脖子了。

        不过幸好它们什么都不知道,巫妖女孩褒曼才得以拥有了一个小小的喘息之机。

        其实褒曼早就走不动了,但是她却仍然坚持着挪动自己的步伐。

        这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能生存下来。

        而是由于风犬是群居生物。

        自己身后能缀上几只,那么在附近扎营的冒险团周围的风犬恐怕也数量不少了,万一营地里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也就算了,可鲍嘉他……

        为了不让自己的脚步停下来,褒曼采取了很多手段,甚至包括不惜“浪费”掉自己的存水来振奋自己。

        实际上,也不过是拼命咬嚼冰柱来刺激自己保持精神罢了。

        风犬是很有耐心的动物,它们甚至可以为了等候一个人死透而足足耗上几天的时间。

        因此在它们发现自己的踪迹似乎被拆穿之时,索性摆出仿佛是闲庭信步一般的姿态继续跟在褒曼后面,不时还发出一两声低声咆哮来刺激褒曼,想借机检查一下巫妖女孩离极限还有多远。

        可是说实话,褒曼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走出这么远的路,按理说她的极限早就该到了,可每次她想不如放弃算了,准备马上就倒在地上等死的时候,又总是会幻想出鲍嘉他们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这些风犬袭击的场景。

        然后褒曼就会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中又意外地产生了一丝丝力量,足以支撑着她继续机械地朝前走下去,走下去。

        林间的雾气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不少,但是没过多久又逐渐在林中凝结了起来,然后再慢慢消逝……

        风犬们已经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可它们眼中的猎物却完全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莫非是自己这边看错了?

        这个外表像是女性巫妖的家伙实际上只是个憎恶武士而已么,否则怎么会坚持了这么久都不带停下的?

        有的风犬已经产生了上述疑问,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验证一下。

        于是,在厚厚落叶中挣扎前行的褒曼忽然听到自己背后的脚步声清晰了起来,并且在飞快地接近自己。

        她完全不敢回头,因为有的魔族就是在回头时候被从后面摸上来的风犬直接咬住了喉咙。

        她只有继续向前走,可很快就看到一头两三米长的身影冲到了自己前面,并且摆出一副拦阻的姿势。

        “看来自己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褒曼缓缓收回了僵直前行的步伐,心里不无悲哀地想着。

        寒风中持续不断的前行不仅消耗光了她的体力,更连她的思维也模糊了。

        现在的褒曼根本是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她还会慢腾腾地走下去。

        但是当风犬出现在她眼前拦路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基本已经陷入脱力状态的她,恐怕连自我解脱都做不到,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不会任何法术的巫妖,根本就不懂得如何自杀。

        眼前的风犬正在小心翼翼地运用嗅觉之类试探着。它必须确定眼前的猎物是否能成为食物。而在它的对面,猎物突然笑了。

        褒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很放松,不管是身体也好,脸部肌肉也好。

        在对面风犬试探性接近,身后风犬也在慢慢朝自己凑的情况下,巫妖女孩索性就那么直接坐在了地上。

        把那几只变异的杂种吓了一大跳。

        “它们……居然也会怕我……”

        “可我……又害怕什么呢……”

        是死亡么?对于一个身为魔族的巫妖来讲,死亡有时甚至是一种奢侈。那么还会是什么呢?

        鲍嘉么?

        这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自己以后估计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也不用心酸他跟这个女孩说话,跟那个女孩谈笑风生。

        友谊这种东西,早就在童年分别之后就不再存在了。

        他拯救自己的英雄行为,现在用引开风犬也足够补偿了。

        自己现在好累,香帕好圆好亮,自己旁边的树在晃动……

        不对,不是旁边的树在晃,是整个树林在晃,是整个树林在围着自己转圈。

        转啊转啊,跳着舞,打着拍子。

        奇怪的是,这种明显是幻觉的景象,在褒曼看来却一点都不滑稽。

        如果说原先静谧的丛林顶多给人以诸多亡灵伸展着自己枯瘦躯体之类感觉的话。

        那么现在这些在褒曼眼前晃荡着,跳着蹩脚舞蹈的树林则一点都不像亡灵,也不像魔族,反而像是传说中爱琴侵略者里那些叫做比蒙的野蛮人一样——

        笨拙,但是充满着震撼力。

        真的是,很古怪的联想啊……看来自己真的要不行了。褒曼自嘲地闭上了眼睛。

        并不是为了放弃挣扎,行动甚至呼吸。

        她只是很想唱歌,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唱歌。

        仿佛许多音符自动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迫不及待地想从她的口中跳跃出来一般。

        今晚的香帕真的很圆。

        在闭上眼睛之前,褒曼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发现了自己整晚都没有注意过的这个事实。

        再然后,一道空灵婉转的歌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黑影憧憧的丛林之中回荡着,散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果这个时候有钢琴就好了。”依然是不知道为什么,褒曼的脑海中又冒出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