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夫与我的交集还停留在很多年以前,但我对他的印象却如此深刻,
因为他是家族里的伟人,不是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他所有的故事加起来都足够让我们崇敬。
1921年,他生在富贵之家,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大学毕业后去日本留学,
回国后在第二人民医院当医生,他是青年中的翘楚,风流倜傥,学识渊博,为人和善。
他的生活按部就班,结婚生子,本来应该平静地过完一生,只是在那一年遇到了阿姨。
阿姨长得极美,大大的眼睛特别有神,稍有些圆润的脸庞长得特精致,一眼能看出她的美,再看会觉得更美。
也因为长得美,所以护校还没有毕业就别施姨夫相中,那时候他还只是被分配来常州办事的党员干部,
却管着地方上的许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乎还没有远去的年代,他就笼络了外公外婆的心,如霸道总裁般一个人领了两个人的结婚证,且具有法律效应。
阿姨反抗过,但最终无奈嫁给了他,并生有一子一女。
可是他们的婚姻生活很不幸福,常常分居两地。极少在一起的时间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经常以吵架结束。
终于熬到了外公去世,他们很快就离婚了。
阿姨长期住在医院不回家 。就在那时,她和周姨夫相爱了。其中的各种曲折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爱得很艰难。
因为姨夫还有婚姻在,这样的爱情在当时的环境中是受唾弃的。
不久,施姨夫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当时是存着复婚的念头,毕竟两个孩子他全部争夺了抚养权,
一个女人再狠心,只要有孩子在,总会心软的。
可是在漫长的等待中等来的却是她又有了爱人,还是一个已婚男人。
他的内心是奔溃的,于是在他的各种手段施压下,周姨夫因为作风问题被捕入狱,判了十年。
这十年里,他的前妻和他办了离婚,阿姨更加坚定了等他的心,最好的时光里本可以升职,本可以妻儿环绕,可他却走到了人生最低谷。
阿姨耐心地等待着,十年后他一出来,就领了结婚证。他继续当着医生。
他研究甲骨文,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他坚持书法,有了一定造诣,作品到日本交流,被列入文化传递名人录,还有很多人慕名来求墨宝。
他研究佛学,能为人讲解佛经……他如此聪慧,似乎只要他想学的,没有学不成的。
阿姨和他的生活过得极其平淡,却是真的相爱。
八十多岁时,他生了一场大病,阿姨用自己的护理知识和能力,全方位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直到痊愈。
阿姨生病了,他九十多岁还坚持每天爬四楼买新鲜的菜回来烧。
2019.12.8他走了,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带着孩子去看望这个传说中的姨公,
没有来得及和他再深谈一次关于教育的问题,向他请教一下书法的技巧。
一进门,就看见阿姨憔悴的面容,凌乱的头发,我搂着她,想忍住痛哭,安慰她,可是泪水靠哽咽也无法阻止。
她在屋子里到处走,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有儿女在办,就是不放心,不停地到处唠叨几句。
还劝我好好保重身体,姨夫走了,但是走得没有痛苦,98岁,已经够了。
我找不到语言去安慰她,她大大的眼睛里失去了原有的光彩,略有红肿的眼眶写满了痛苦。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周姨夫整整比她大16岁,早晚会这样的。可是如今,她依然承受不了。
入棺时,一个劲地给儿女说:快拍点照片,到时候给我印出来,要印大一点的。
儿女们走过去,谁也没有拍,一个说我手机没电了,一个说我手机忘在家里了。
怕啊,怕她以后的日子里对着照片只留下泪水。亲戚们一个个离开,她站在门口一个个叮嘱。
可是当我准备离开时,她已经舌头都大了,话也说不出来了,神志也似乎不清了,哥哥急着找药给她吃。
我抚摸着她的胸口,才发现蓬松的羽绒服里她已骨瘦如柴。
他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不知道临终前是否也放不下阿姨?在回想自己的所有历程时是否会后悔曾经的相爱?
我想肯定不会吧,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阿姨,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真爱是什么?我想就是日复一日的相濡以沫,直到离开人世,也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