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面具下的男人(8)

        四围寂寂,无人应和。然而他分明感到,有什么危险正在逼近。

        是的,有人正在走近。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么?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他也可以感觉到空气的异样波动。

        那人的距离分明离他越来越近,当那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脖子上时,他的心跳几乎都已经停止。

        过度的恐惧压抑在心底,竟然呼喊不出。身体僵硬得仿佛石化。

        鞭打仍在继续,疼痛不曾稍减。

        呼吸如此热烈,风声如此清晰。

        谁能告诉他,该这样逃离这梦魇?

        僵直的身体陡然象鱼也似的弹跳起来,尖锐的疼痛从颈间传来。

        他嘶叫,呼喊,挣扎,直至筋疲力尽。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只听到风声,却没有感觉疼痛。

        有时候疼痛又变得非常鲜明,剧烈得好像就是现实。

        他迷失在似幻似真的梦境中,大汗淋漓。

        当忍一记鞭子抽在他身上,将他从迷迷糊糊中唤醒时,他竟然有点感激。

        四周无缝的墙壁,没有指针的时钟,永远如恒的滴答声,曾经让他深深惧怕,但重新回到这个监牢,居然都让他感觉安心。

        ——只要不陷身在梦魇中,怎么都好。

        他安静地舔食完了狗食,他现在已经非常熟悉这味道了,其实也不坏。

        轻吁一口气,他现在才有一点点恢复状态,只觉浑身像被抽去了骨刺的鱼,软软的没有丝毫力气。

        忍静静地看着他,道:“今天感觉如何?”

        羽无力地笑笑,勉强打起精神,道:“还好。”

        他不知道自己深陷的眼窝和死灰色的面容已经暴露了他的虚弱,只是本能地想在调教师面前隐藏自我。

        忍并没有揭穿他的谎言,温言道:“我想知道你下体的鞭伤是怎么回事,但我不会强迫你。你可以选择告诉我,或者留在这里继续思考。”

        羽苦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会相信么?”实在害怕被单独留下,他急急忙忙地补充道:“但这就是实情。”

        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蓦地一笑,道:“好,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说服我。”

        羽松了口气,将头枕在忍的大腿上,微温的人体带给了他现实的温暖,不由自主地蹭了蹭。

        这一动作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痛楚,他这才发现颈间的皮肤已经磨破了。

        羽一呆,本来似乎有些许的头脑顿时如万花筒般的旋转开来:

        ——难道说他经历的那些鞭打,听到的风声,并不是梦境?

        ——还是他不堪噩梦的骚扰竭力挣扎所以才磨破了皮?

        ——这到底是场噩梦,还是精心安排下的现实?

        他再一次陷入了迷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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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奇异的房间里呆了多久,时空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概念。

        如影随形的噩梦仍在继续纠缠着他,但不停地和现实中的情节掺杂在一起,变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

        他常常梦见自己被一个戴面具的男子鞭打,有时候感觉疼痛,有时候只有风声,有时候执鞭的人干脆变成了风间忍。

        忍有时候回来看他,虽然总是用一记鞭子将他唤醒,但他仍然欢迎,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能在光明的环境下见到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只是忍总是要求他坦白一切,而这正是他最不想做的事情,实在被逼不过,只好胡乱说些琐碎小事,或者干脆乱编几句。

        而忍在察觉他说谎后便有很长时间不出现,留他一个人在空白的空间里陷身于现实与梦境的谜堆中。

        为了延长忍在场的时间,他不得不一再重复谎言以应付忍的反复盘问,直到自己都觉得可以以假乱真为止。

        这成了他又一项艰巨的任务,以致于应付忍的提问慢慢地也变成了他噩梦的一部分。

        他总是梦见自己被鞭打,被盘问,有时是以小孩的形状,有时则是奴隶生活的再现,梦境和现实逐渐模糊了区别,随着忍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正在崩溃。

        在进食的时候,偶尔他的脑海中会闪过这个念头。

        必须想办法改变,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现在靠他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自救。

        在头脑日益变得昏沉的时候,这一点却在他心里越发清晰。

        机会一定会有的,而他必须等到。

        他一路奋斗到现在,不是为了做别人的提线木偶。

        这世界并不是疯人院,死亡不是生命的目的。

        一直陪伴他的那个声音,仍不时地在他耳边响起,鼓励他继续坚持,所有的努力都必定会有回报。

        那是山下老师吧,或许不是。

        是母亲,是清孝,是人生中任何一个曾给他善意关怀的人的化身。

        在清醒的时刻,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那个黄昏,他晕倒在山下老师强健的臂弯中;回忆起那个馥郁的夏夜,爱情在他和清孝中间悄悄地滋长……

        那些图景在他脑海里重现,那个声音在他血脉里回荡:

        ——不是一切都已失去,还有什么必须坚持。

        青春的魂魄之火在重重迷雾中倔强地燃烧着,微弱,低迷,但就是不肯熄灭。

        黑暗再度来袭。黑暗已经来临了几个世纪,似乎永远不会离去。

        皮鞭仍在肆虐,他依然是那个被缚的无助的少年,眼睁睁地看着那戴面具的男子步步逼近。

        七步,五步,三步……

        那人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面颊上,他再一次恐惧地闭上了眼,又强迫自己睁开,正面直视那惨白的面具,和面具后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电光火石之际,他忽然想起了一切,现实和梦境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那男子缓缓取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正是他的老师,他的恩人:

        ——山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