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鹰刀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天魔令。

        一种熟悉的感觉沿着手指直入鹰刀的内心。

        但相伴而来的却是痛入心扉的痛苦,如同一支利箭直刺心脏。

        这种痛苦竟然令得鹰刀面颊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这个有着钢铁一般神经的少年,遇到感情的问题时,也和别的普通人是一样的。

        虽然思楚背叛了他,但在午夜梦回之际,那种入骨的相思却依然纠结在他的心内。

        越想忘记的人,反而在脑海中出现得越清晰。

        忘记一个人真的有这么难吗?

        抽刀断水,水更流。

        忘记一个人的感觉岂非也是一样?你越要忘记,却越忘不了。

        鹰刀有时真的怀疑,如果思楚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自己能不能象对待敌人那样对待她?

        自己能不能真的对思楚拔刀相向?

        “他日相见,便是死敌!”这句话是鹰刀自己说的,但誓言犹在耳边,心中的恨意也深入骨髓,可为什么思念却依然存在?

        它不但没有减退,反而日渐深沉?

        鹰刀擡头望向窗外。

        虽然外面漆黑一片,但鹰刀却好似望见芊芊的一缕香魂正望着自己哭泣。

        芊芊的婆娑泪眼仿佛正在责问着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不能忘记这个女人呢?

        难道她伤的你还不够深,她伤的你还不够痛?

        芊芊!

        芊芊!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为什么要替我挨那一刀?

        其实真正该死的是我才对啊!

        鹰刀的心中充满着痛苦、伤心、和愧疚。

        蒙彩衣望着鹰刀,眼中突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那种怜惜、嫉妒、还有着几许柔情的神色是这个充满着神秘、诡异和妖艳的女人身上从没有出现过的。

        蒙彩衣不但是个美丽的女人,更是人间绝色。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她是个仙女,她的美丽让人高不可攀,也有人觉得她是个魔鬼,她永远能够带给你这一辈子也相象不到的痛苦。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看来却也是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也有自己的情感,只不过埋藏得很深,深到别人根本发觉不到而已。

        其实,有时甚至连她自己也忘了自己还有人的感情。

        也许,那一瞬的真情流露才是她最美的时候。

        蒙彩衣察觉到自己刚才一时心灵失守,于是她轻舒如白玉般的皓腕拢了拢头上云鬓。

        她的动作是如此舒展自然,好像她本身要做的便是这个动作,而不是为了掩饰什么。

        若儿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她的这个动作所吸引。

        为什么她连拢头发这种普通的动作都这么好看?

        她的这个动作看上去也和别的人一样,可偏偏让人觉得她就是有所不同。

        相比起来,别人的动作简直象是猴子抓痒。

        侯嬴也是在蒙彩衣的身后注视着她,眼中射出的那种迷醉、崇慕的神色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这个少年对敌时冷静睿智,机狡多变,但在此刻看来却象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孩。

        蒙彩衣微微一笑,道:“你手中只要握有天魔令就等于一只脚已踏上了天魔宫教主的宝座。”

        鹰刀道:“那另一只脚呢?”

        蒙彩衣眼波流动,笑语嫣嫣。

        她如春葱一般细长的手指点向侯嬴道:“只要有了他,你的另一只脚也会踏上去。只看你愿不愿意坐了。”

        鹰刀眼光电闪一般在侯嬴身上转了一圈,道:“侯嬴?”

        蒙彩衣笑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鹰刀当然不知道。

        侯嬴从见面起直到现在也没有表露过自己的身份,鹰刀知道的只是他的人名,还不敢肯定这个名字是真是假。

        蒙彩衣问道:“那么你可知道现在天魔宫内势力最大的人是谁吗?”

        鹰刀也不知道。

        鹰刀初入魔宫是应不悔偷偷带他溜进去的,出来也是混乱厮杀一片,亡命狂奔下山。

        他真正见过的只是武展羽一人。

        这次他虽然依旧不知道答案,但从蒙彩衣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她指的人是侯嬴。

        鹰刀眉头一皱,吃惊道:“你不会说现在天魔宫内势力最大的人是侯兄罢?这委实有些另人难以相信。”

        蒙彩衣道:“天魔宫这十多年来四分五裂,门内各大长老纷纷树立自己的势力,将好好的一个天魔宫搞得鸡飞狗跳内乱不休,而天魔宫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日渐衰落,就如同一只日暮西山的老狮子,虽然仍能吓唬吓唬人,但昔日雄风早已不复存在。而在这时,年轻的一代已经成长。他们对老一辈人的退守懦弱不思进取,只想在内部争权夺利而不图谋向外发展的想法深恶痛绝,他们是新鲜的血液,他们充满着理想,他们绝不甘心龟缩在川西一角苟延残喘。他们如同一只幼师,也许牙齿还不够锋利,也许捕猎的经验还不足,但他们才是天魔宫未来的希望。”

        显然,蒙彩衣对天魔宫的情况非常了解,简直比一个吝啬的女人对自己丈夫钱袋中的钱还要了解。

        蒙彩衣接着道:“于是,这些年轻有为的年轻人渐渐团结起来,他们自己组织了一个团体。他们也许处世不够老练,做事不够圆滑,但他们有着满腔的热血,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信念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有强大的凝聚力和攻击力。而那些老一辈的人,岁月早已抹平他们的锋芒,他们和人敌对之时再也不会永往直前,无惧无畏,他们开始计较起自己的得失来。当一个团体中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考虑的时候,这个团体的力量就不会比一个人的力量更大,那么这个团体其实已经消失了。”

        鹰刀道:“五头小狮子和二十头各自为战的老狮子相斗,胜利的永远是小狮子。”

        蒙彩衣笑道:“侯嬴便是头小狮子,还是领头的那只。”

        鹰刀笑道:“所以,只要有侯兄的帮忙,而我又拥有天魔宫至高无上的圣物天魔令,我一定会在这场争夺教主之战中胜出。”

        蒙彩衣含笑道:“正是。不知鹰公子准备何时走马上任?”

        鹰刀不去看蒙彩衣,却注视着侯嬴道:“有一个问题。”

        蒙彩衣道:“什么问题?”

        鹰刀依然看着侯嬴:“有这种好事,为何你们要拉上我?你们索性由侯嬴自己去争教主之位岂不更好?”

        蒙彩衣笑道:“那倒是。如果有人无端端地向我又送银子又送花,我也会怀疑他是不是想打我的主意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侯嬴却突然望着鹰刀逼视过来的眼神坚决道: “我们当然不会无端端送你一个教主坐坐,我们是有条件的。”

        鹰刀微笑道:“哦?什么条件?”

        侯嬴道:“我们帮你取得教主之位后,天魔宫和彩衣姑娘里应外合击垮花溪剑派,助彩衣姑娘取得花溪剑派的主控权,而你得到你想要的荆流云的人头。最后,等事情稳定下来之后,你再将教主之位传给我,由我执掌教中大权,而你想不想继续留在教中由你自己决定。”

        鹰刀道:“我还是不能了解你们为什么会选中我。”

        侯嬴叹道:“本来我也是不愿意的。好好一个教主之位非要让你先坐上几年然后才轮到我,但是彩衣姑娘却说我做事虽然有冲劲有魄力是个勇将,可却不是帅才。若想斗赢教内那些老头子,光有老虎的勇猛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狐狸的狡诈,乌龟的忍耐,蛇的迅捷和果断,老人般的智慧和经验。”

        鹰刀道:“有这种人吗?我倒想见上一见。”

        侯嬴悠悠道:“有的,这个人就是你。”

        鹰刀笑道:“我有这么厉害吗?我怎么不知道?”

        侯嬴道:“本来我也认为没有的。当彩衣姑娘说起你时,我还不相信,于是我便和她打了那个赌。结果,我输了。”

        鹰刀道:“我只不过一直呆在屋中喝酒而已,你怎么那么肯定我就是你需要的人?”

        侯嬴道:“我们曾经仔细调查过你。你出身于鬼王府,十五岁出道,在短短几年之内便由一个普通的帮众升迁为刀卫的副统领。你并不是晁功绰的亲传弟子,几乎没有被传授过正规的武功,但你叛出鬼王府之后,晁功绰出动手下精英包括四大弟子却依然杀不掉你。其后,江湖上风传你获得邀月公主传授九转心经,因此受到天下群雄的追杀,但你却依然有惊无险,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后来虽然被幽兰小筑抓住,却又在几天之内便逃了出来。这些,都是在江湖上盛传的,你的声名在年轻一代的高手之中一时无量,如日中天,连四大名剑也要屈居于你之后。”

        鹰刀笑道:“也许,现在江湖上最大的传闻便是我击杀荆悲情于小花溪并完好无损的逃了出来。如此,我的名声岂非更是响亮了?”说着,他悠悠地望着蒙彩衣一笑。

        蒙彩衣连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的没有,只是淡淡的以微笑回应鹰刀对她的讥刺。

        若儿实在没有想到鹰刀居然有这么多传奇的经历,之前的鹰刀在她的眼中只是个神秘莫测,却总是牵动她的心扉的男子,她虽然知道这个男人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但却没有想到鹰刀竟然有着如此不可思议的辉煌战绩。

        现在的鹰刀在她眼中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一个英雄,一个盖世的英雄。

        她望着鹰刀坚毅如刀削般的面颊,心里翻涌着一阵阵的崇拜和爱意,她弯如新月的眼睛中发射出灿烂的光芒,她对鹰刀的爱慕已经无法抑制。

        侯嬴继续道:“其实,你还有一件事是江湖上没人知道的。”

        鹰刀道:“什么事?”

        侯嬴深吸一口气,道:“你曾经独闯天魔宫,盗取了我教中神兵大夏龙雀刀,并击伤我教十数人,割下我教暗修罗王武展羽的右手而逃。这件事,我教中人引以为辱,从不向外人提起,所以,江湖上没有人能够知道,但我却是知道的。你现在身上背着的这把刀正是大夏龙雀刀。”

        鹰刀问道:“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追杀我?”

        侯嬴叹道:“当时教中纷争不休,有一位长老在山下被人暗算,几乎丧命。于是教中重要人物均在山下商议调查此事,山上只有暗修罗王一人值守。等收到消息赶上山来,你早已去远了。问起在场的人,都说是一个肮脏邋遢的少年,并不知道是谁,因此没人知道居然会是你做的,就算要追杀,也不知道追谁。”

        鹰刀笑道:“那么,你是见到我身上的刀之后,才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喽?”

        侯嬴苦笑道:“我今夜见你一刀劈来,居然是大夏龙雀刀,心都不禁有些寒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败在你的刀下。当时,我已认定自己的确及不上你,象你这么厉害的人物是我生平仅见。我倒不是认为你的武功高,老实说,你如果不用大夏龙雀刀而用普通的刀和我过招,我未必会输了给你。我佩服的是你的武功居然这么低,和我相象中简直差了好几个档次。”

        若儿奇道:“为什么他武功高你不佩服,你佩服的却是他武功低?你这岂不是颠倒来说吗?”

        侯嬴摇头道:“这位姑娘,正因为他的武功低,才显现出他以前的辉煌战绩是以他的智慧、经验和才干取得的,而不是依靠武功。如果一个绝代高手取得他那种战绩并不难得,难得的正是他武功低微。武功可以慢慢练习,慢慢成长,但这种非凡的智慧和才干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的。”

        鹰刀笑道:“你们的意思是,由我帮助你重整天魔宫,壮大天魔宫的势力,之后,和彩衣姑娘内外夹击花溪剑派,让彩衣姑娘从容收拾残局,掌控花溪剑派,最后,天魔宫和已经受彩衣姑娘控制的花溪剑派两分江南的天下。只是,我最后问侯兄一句,你真的确定我可以做到吗?”

        侯嬴笑道:“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其它的人能够做到这一切。现在的江南武林已是乱世,而你,正是乱世中的英雄。”

        鹰刀哈哈笑道:“好,好,好。侯兄得到天魔宫,彩衣姑娘得到花溪剑派,而我得到荆流云的项上人头。我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更何况,在一切平定之前,我还能尝一尝做天下第一黑道教派天魔宫教主的滋味,那种掌握着成千上万人生杀大权的滋味正是每个男人都梦想的。象这种好事就是傻子也会答应的。”

        蒙彩衣笑道:“你答应了?”

        鹰刀默然半晌,微笑着看着蒙彩衣道:“我──不答应。”

        语气虽然平淡,却异常坚决。

        蒙彩衣和侯嬴不禁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