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悬潭飞瀑,藏龙卧虎

        小院后头有数条山径,耿照不知舒意浓走的是哪一条,凭着心头残存的模糊感应,遇岔路甚至未曾停步,唯恐稍慢一些,致令女郎落入邪魔之手……少年简直不敢想像那个画面。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舒意浓在心中的分量,不仅是一段错打错着的露水姻缘。

        她留在他心上的是什么呢?

        是藏在娇媚的尤物外表之下,兀自咬牙逞强的、令人心疼的倔强,抑或为肩负起一城之主的责任,不得不摆放一旁,不再回头多看的那份单纯天真?

        她知道她做的事,一点都不适合自己么?

        她知道无论如何伪装,她的无助徬徨就像浓雾般笼罩着她,几乎遮去了所有的光,让少年无法置之不理,如见暴雨中瑟缩的仔猫?

        是他说服了舒意浓挺身对抗邪魔,她为此遭受的一切都将是他的错——

        虚境里的残留比气机更虚渺,是稍一犹豫,就会陷入“这是真实还是错觉”的自我怀疑的程度,但除此之外,耿照也没有更多线索可依循了。

        奔跃于羊肠山径间,周遭的空气越发湿濡,深黝的苔痕一路从湿土、树根蜿蜒至树干,蓦地眼前一开,来到一处水潭前,窄小的飞瀑贴着潭底峭壁直落,其上却非接天,稍远处又见一道飞瀑落下,由下往上看便只一线,而在那之上似又有另一道瀑布。

        原来在这侧峭壁,山势如阶梯般被凿作数级,清溪自顶端流下,在每级梯台上都冲刷出个潭子来,这层贮满,水又从台缘溢至下层……粗粗一望,于少年置身的这片激流水潭顶端,便远远近近挂着两条涓涓白练,此间是第三层,潭水不住从突出如碗状的飞空石岸溢出;若下头还有承接的地方,那便是第四层。

        渔阳地近北关,入冬白雪封山,这几条层层递进的涓流飞瀑凝于深冬,或能连缀如长长的细石钟乳,肯定是绝景。

        耿照的注意力被水潭飞瀑所攫,稍一分神,心湖剑机的感应便断在这里,再无半点残漪,可眼前哪儿有伊人踪影?

        飞击落水的瀑布不过丈余宽窄,却足有五六丈之高,冲刷力道不容小觑;瀑布前一条石笋突出水面,高约三尺,一抹黑影伫立于其上,浓发迎着滚滚水雾向后飞散,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坠向瀑布!

        那窈窕的身形毋须细瞧也知是女子,但决计不是舒意浓——

        比起丰乳蛇腰、身长不逊男子的少城主,黑衣女子更苗条,甚至有些单薄,从耿照瞥见到她失足落水不过霎眼的工夫,不及看清容貌,遑论衣着打扮等细节,少年却记住了裙扬起的瞬间,露出的那只匀腻裸足。

        玉颗似的足趾浑圆,形状巧致,没有骨节棱凸或粗皮深褶,修剪齐整的趾甲宛若珠贝磨就,皮光温润;脚掌纤长,踵圆胫细,尤其象牙般的乳色肌肤,被黑裳一衬倍显精神。

        有的女子穿绣鞋好看,有的着罗袜好看,有的从开衩中露出腴美的大腿好看,有的适合在趾甲涂上蔻丹,或整条腿抹上腻润滑亮、芳香扑鼻的桂樨油……然而单论裸足,这黑裳裙底的惊鸿一瞥,兴许是他此生所见最美的一只脚儿。

        他不知她通不通水性,比起溺水,更可怕的是从六丈高轰落的瀑布水柱,骇人的冲击力道并非止于水面,而是如攻城槌般直贯潭底,即使是善泅的鱼儿都未必能从底下挣脱,落水之人更有可能在瞬间便失去了意识,直到溺毙都难以浮出。

        “……姑娘!”

        无法见死不救的少年,拾起半截木头往潭里掷去,物出身动,只比落水的浮木稍慢,耿照飞鸟般越过大半个潭面,靴尖在浮木上一点,下坠的体势借力复起,再一掠,稳稳落在石笋之上。

        凝目四眺,可惜潭水绿乌乌的窥不见底,无法判断黑衣女子沉于何处,正欲入水,忽然一怔。

        瀑布与石笋相距不足一丈,从那水花四溅的白练中,耿照似乎见得一物,就在瀑布之后那黑黝黝的峭壁洞中,幽微的白芒在漆黑中若隐若现,吞吐不明,恍若蛇盘;虽未具形,耿照却异常熟悉,仿佛下一霎眼当它影落形现,便是他曾经感应到的那道——

        (……剑气!发自此间,就在瀑布之后!)

        耿照浑身悚栗,苦苦追踪未果的猎物,原来便蛰伏在这深潭飞瀑后,静静等着他来……少年回过神时,才发现右手探出,凝于虚空,瀑布后的妖物似将祟动,下一霎眼便要露出狰狞的原形,不知是谁牵引了谁。

        突然间,数不清的发丝浮出白沫漩流的水面,一只冰凉腻滑的小手“泼喇!”穿出,攫住他的脚踝,半张苍白的脸蛋从发漩中冒出,尖声叫道:“你做什么!”旋将少年拖入了潭中!

        覆满青苔的石笋本就极滑,耿照须以千斤坠才能站稳,陡一失衡,整个人磕撞着滑入水中,常人怕不得碰个颅裂骨碎,他以“蜗角极争”心法配合碧火神功,惊险避开要害,仍骨碌碌地喝了几口冰水,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力拖卷至潭底,视界内一片混浊。

        耿照闭住呼吸,以真气护住心脉,放松身子全不反抗,直到胸膛轻触坚硬的底岩,才如游鱼般自翻搅的水流下钻了开去,向着棚岸往上游。

        那股巨力并非是有什么在向下拖引,而是瀑布冲击所致,与之撷抗,下场不外乎溺水身亡。

        耿照不确定是什么将自己拽下水潭,也无心寻觅黑衣女子的下落,攀住岩岸冒出水面,贪婪地大口吞息着。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触目所及浮光幽微,与方才的青天丽日大相径庭,轰隆隆的瀑布水声居然在身后,不只水花溅上背门,连万斤匹练撞入水中的震荡余波似都能透背而入,所处竟是瀑布与峭壁间的缝隙,肘臂攀着的不是什么岩岸,而是洞窟的天然入口。

        此地光照不进,纵非伸手不见五指,也该是遮阳蔽日之处,能看清岩窟约莫两丈多深、宽高丈余,盖因洞窟中央的一块秃石上,插了柄微微放光的细剑。

        碧莹冷光近于流萤辉芒,不知何故却能遍照狭仄的空间,连角落苔痕、地面湿濡都瞧得一清二楚。

        露出岩石的剑刃超过两尺,只比成年人的食指略粗,以细剑的标准也有些过分了,感觉能信手折断;剑脊厚不及一分,如何搠进坚石,直是匪夷所思。

        薄而笔直的细剑,有着在美感上极般配的白玉剑柄,且是罕见的柱柄形制,就像在径粗一寸多的白玉棍上嵌入薄刃,抛开实用性不谈,倒是绝美的工艺。

        剑格(锷)是方小小的鎏金扇形,又似玉玨,同样巧致如饰品,与剑柄底部的镶金玉纽明显是一套。

        这般秀气的兵刃,很难期待在实战中能有多大的杀伤力,光是剑身窄薄,便不被击中最脆弱的剑脊,也可能在普通的刃部对打间轻易摧断。

        耿照爬进洞窟,不顾全身正淅沥历地淌着水,拖着吃饱水的衣裤靴袜向前去,缓缓朝玉柄伸出手,仿佛置身梦中。

        这剑散发出一股诡异而迷人的气息,仿佛在对着他说话,殷切呼唤他握住温润称手的玉柱长柄,擎出岩座,持着它抹向某个轻轻鼓动着的、透出些许青络的白皙颈侧,或朝某个强大到令人悚栗兴奋不已的对手刺去——

        “放……放下那把剑!”娇叱穿透瀑布,耿照蓦然回神,忽觉阳光刺眼,目焦几乎无法聚集,自己不知何时竟转了个方向,从原本面对洞窟的底部,转而朝向瀑布;身前那块秃石上空空如也,玉柄细剑正握在自己的手中,迸发出惊人的煞气,犹如死物回魂,突然有了生命!

        这完完全全就不是他做的,而是那柄剑;凝练已极的煞气宛若实体,若前方有人,耿照毫不怀疑会被这股精纯剑意劈成两半,就像跨越大半座回雪峰,径直劈碎他的虚境那样。

        (是它……是这柄剑!)

        释出如许剑意的并非是人,而是他手上这柄风姿妍丽的细剑!

        女子清叱着穿入瀑布的瞬间,万斤水帘应声两分,便只一霎,一抹窈窕乌影已然飞入,耿照连“小心”二字都不及喊出,女子白生生的藕臂倏忽穿出袍袖,几乎是贴着薄刃钻入他怀中,纤纤五指扣着少年的腕臂连圈带转,夹手夺过玉剑,掼入秃岩,拉着他飞快退开,直至少年背抵窟壁,才随手拔出另一柄青钢剑,架住他的脖颈,咬牙道:

        “你……你是什么人?有没有哪里受伤,身子要不要紧?”

        有没有受……等一下,你难道没发现这两个问题的立场,似乎有点矛盾?

        耿照颇有些哭笑不得,余光瞥见女子前襟敞开,除欺霜赛雪的腻润肌色、纤薄细致的肩颈锁骨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茶白色的织锦肚兜裹住的小巧鸽乳,素净的缎面上支棱着梅核儿似的两枚凸起,衬与骨感的胸口,以及姣好的下颌、腮帮线条,满满的色气,说不出的淫冶诱人。

        他于胸乳的喜好向来更偏饱满坚挺,料不到会被乳鸽娇伏似的两团绵软微耸,瞧硬了下身,狼狈地想拱起腰,无奈剑刃抵颈,只得胡乱应道:“我……我没事,我不是……不是坏人。”

        女子瞧他本也不像受伤的样子,但此剑慑人心魄,厉害非常,听他说话间神智清楚,稍稍放下心来,峻声道:

        “你怎么会在此?谁放你进回雪峰的?”虽是逼问,明显感觉她在松了口气之后,想再装出凶霸霸的样子也难,敢情方才她不是发狠,而是着急,“你是谁”和“有没有怎样”二问到底哪个更紧要,这会儿耿照算是明白了。

        被利剑架住脖子,并不是此际最大的麻烦,而是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摆。

        女子身量不高,却是下身明显较上身修长,湿衣贴于肌肤,裹出苗条的身段。“身似斜柳,腰如约素”八字用在她身上,可说是再合适不过。

        茶白肚兜之外,她宽大的黑袍下未着寸缕,柳腰虽扎以与同色的腰带,泅泳间踢腿蹬水早已挣松。

        大袖衫的交襟本合于躯干中轴,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扭到身侧,成了活脱脱的高衩,露出一条白皙结实的修长玉腿,才知她不只脚趾脚掌好看,连这条长腿都是万中无一的绝品。

        少年唯恐下身的尴尬情状越演越烈,只好尽量抬高视线,这么一来益发显得可疑,饶以女子不谙世务,也觉是奸细,虽不知奸细来此做甚,总之是不能轻纵。

        “我……我是少城主的客人,叫……叫赵阿根。是她带我过来的。”

        “客人?”女子的声音明显紧绷了些。“她人呢,怎没跟你一道?”

        “少城主找小姑姑去了,让我在草堂里等着。”

        “那你是没听她的话啊。”女子似有些惋惜。

        “我……察觉一道剑气,怕有人对少城主不利,这才……我不是故意乱闯禁地的,请姑……请姑娘见谅。”直接喊破对方的身份,怕更难取信于人,耿照没敢冒险。

        却听女子问道:“你同她……同少城主认识很久了么?”尾音微扬,耿照几乎忍不住开始想像她饶富兴致的模样。

        看来黑衣女子不擅掩饰,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也可能是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你们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耿照有些心虚。女子轻哼一声,看似没甚心机,却敏锐地捕捉到些什么,对少年的矫辞不甚满意。

        “罢了,从朋友做起也不妨。但是你不看着人说话,很没礼貌啊。”

        “不是,是我……这个……不太方便。姑娘衣裳浸了水,有点……”

        窸窣几声衣布厮磨,应是女子低头,爆出“呀”的一声惊呼,忙持剑退开,掩胸夹腿的模样十足狼狈,剑尖始终对着耿照,似乎不管她做什么,青钢剑随时能应手而出。

        如此浑不着意、却又无懈可击的起手,印象中耿照只有在李寒阳李大侠身上见过。

        从方才她穿越瀑布时真气迸发,竟致排开水幕的修为,以及迅雷不及掩耳地自他手中夺剑的神技,此姝无论剑法、内功俱不在墨柳先生之下,天霄城内可说是藏龙卧虎,益发显出舒意浓母女两代屈从于奉玄圣教的无谓。

        她们到底是对身处的环境有何等错误的认知,才不明白强援其实就在身边?

        距离拉开,耿照终于能好好看清她的模样。

        女子生得十分清丽,容貌自是极美的,但最特别的,是她身上有种一望即知的不世故,如谪仙落凡,这样的天真令人很难判断她的年纪,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都有可能,此又是一奇。

        这股脱俗的天真气息耿照非是初见,某位貌似干练的少城主也有这个小毛病而不自知,“妾颜”一说除了来自尤物般的绝世美貌,从骨子里透出的傻白甜气质也脱不了干系。

        而借着距离把东西看清的,可不只耿盟主一个。

        黑衣女子一见他裆间高高支棱起的丑物,雪靥涨红,又羞又窘,剑指少年却不知该说什么,吞吞吐吐老半天,才着恼道:“不、不许看!你不是着紧少城主么?怎能……怎能这样!把那……那个收起来!”

        耿照很难跟她解释这是两码事,正左支右绌,忽听水帘外一人提气叫道:“小姑姑!你在里头么?别看白发剑啦,我给你介绍个人,你快出来!”竟是舒意浓。

        耿照此前依稀猜到女子的身份,心想:“原来这柄魔剑叫‘白发剑’。”听女郎连喊几声,正想从瀑布下游出去,不料小姑姑俏脸沉落,剑尖指他两腿之间,兀自不依不饶:

        “让意浓瞧见这个……这模样,成何体统?你赶紧……赶紧把它弄回原样。”约莫觉得同男人说这种事太过羞耻,两颊发烧,原本那股子出尘仙气全成了娇羞无那的女儿情状,困恼更添丽色,仿佛仙子化凡,无比勾人心魄。

        舒意浓的喊声越来越近,耿照灵光一闪:“莫非洞窟还有陆路可通?”果然见一侧似有空隙能通往外边去,如此一来,舒意浓发现两人浑身湿透、衣衫不整地待在这洞窟里,也是迟早的事。

        名唤“白发”的魔剑有慑人心魄的能力,舒子衿将它插在瀑布后的洞窟岩石之上,十数年间竟无半点锈蚀,锋锐丝毫不减,可见其殊。

        更要命的是:白发剑会不定时地凝出超绝剑机,似想借此引来超凡的武者,带它离开此地。

        舒子衿毕竟是剑主,对剑机的感应格外灵敏,非来遏阻白发剑的祟动不可,以免真引来能轻易飞渡“人间不可越”的绝世强者,致使魔剑现世。

        说是遏抑,她能做的也就是与剑机对抗,站上瀑布前的石笋,隔空凝神,将之纳入虚境当中,在意识深处持剑运招,直至白发剑消停。

        白发剑会不断挑衅、诱惑她,试图控制剑主,使其成为傀儡;每当舒子衿自觉难以抵抗,便干脆地倒头栽入冰冷的潭水中,借此维系清明,勿为白发剑所控。

        回雪峰上并无外人,舒子衿大可以褪尽衣衫,或仅着贴身衣物站上石笋。

        然而她天生保守,连在无人处都是谨小慎微、合礼守节的,不但披着大袖衫前来,还携有更换用的干净衣物,只是习惯搁在通往洞窟的小径石上,以免被瀑布溅湿。

        就算从水潭走回小院的这一小段路,她也不能忍受自己是全身湿漉,衣不蔽体的。

        此际舒意浓正朝洞窟走来,要去拿衣裳也来不及了,以这副云收雨散般的狼藉模样与宝贝侄女的“朋友”同处暗室,那是跳进潭子里也洗不清。

        女郎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忽听少年道:“小姑姑勿忧,我有个法子。”语声未落,人已欺上前来。

        舒子衿以为他要夺剑,皓腕一抖,明明剑身只抬高寸许,却将耿照的进路悉数封死,无论从哪个角度把手伸向剑柄,都像拿手指来撞剑刃,非给削下几截不可。

        蓦地耿照身子一矮,大半个脑袋凭空自女郎的视界中消失,却是一左一右抄起她那两只浸了水的袍袖,左圈右绕,如绑绳裹粽。

        任凭小姑姑的剑法再高,也没想过世上居然有这种打法,“哐当”一声长剑坠地,在他怀里给搂了个严实,薄薄的背脊贴上他强壮的胸膛,两条铸铁般的臂膀由后往前,紧紧将她箍住。

        舒子衿的拳脚造诣极是一般,也可能罕与人贴身肉搏,连寻常的下盘招式也使不出,两条玉腿乱踢,哪有半点儿剑豪的架式?

        比惊慌失措的普通女子还不如,尖叫道:“你做什么?放……放开我!”

        这么个纤瘦单薄的人儿,臀股却是又绵又腴,极是有肉,一阵乱拱弄得男儿心旌动摇,难以集中。

        舒子衿正拼命挣扎,臀沟里忽卡进一物,异常粗硬滚烫,炙得浸湿的裙底都烘热起来,女郎娇躯一僵,浑身绷紧,颤声道:“不要!放……放开我……放开我……”竟隐带哭音。

        耿照收拾心神,潜运内力,一边和声安慰道:“别担心,一会儿就好了。”碧火真气之至,如暖阳透背而入,舒子衿但觉浑身软绵绵、热烘烘,如浸温泉,热息仿佛渗入三万六千个毛孔之中,连骨髓都要酥化,舒服得难以形容。

        周身白烟飞窜,原本寒意沁人的洞窟顿如煦日直照,湿透的衫子从袍角开始逼出水分,迅速变干,不惟贴身的肚兜,连及背的长发也干得七八成,就像她从未入水,仅是在来的路上被瀑布水雾弄湿了头发。

        虽只在少女时期有过三两年的江湖阅历,毕竟修为日深,舒子衿转念便知:少年是以极高深的玄功为自己烘干衣裳。

        此法她未必不能办到,但作用于他人或自己身上却有着天壤之别,前者稍有不慎,形同运功轰对方一记,如何蒸散衣物的水汽却不伤着她,困难岂止以道里计。

        要不多时,舒子衿浑身干爽,便似换了身新衣,连乳下、腋窝等贴肉裹紧之处都未曾遗漏,无有温湿水汽残留,忽意识到这般舒适的感觉,代表腋毛、耻毛等也和发尾一样,同被少年的绵和内力烘干……与烘干衣裳不同,那是贴身的毛发啊!

        还是如此羞耻的地方——

        女郎的小脸烫到几欲昏厥,越不愿想少年是如何将这些地方弄干的,想像画面便越难以控制地冒将出来,舒子衿腿酥软到撑不住身子,被耿照安放在洞窟角落,低声对她说:“我先去了,请小姑姑勿要声张,待会……待会儿见。”滑入水中,瞬间便不见踪影。

        舒子衿姑侄俩回到小院,约莫是两刻后的事。

        舒意浓难掩兴奋,沿路挽着小姑姑的手并头喁喁,再加上五官轮廓确有几分相似,两人看来便似一对姊妹花,却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舒意浓高挑健美,双峰坚挺,亮丽中带着浑不着意的媚,青春意气与“妾颜”特有的诱人气质在她身上可说是融合完美,当真是艳若桃李,贵似牡丹,兼具北地天骄与南方美人的长处,而无半分扞格。

        小姑姑如空谷幽兰,堪称小家碧玉的极致,精致的瓜子脸,温婉安静的气质,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比舒意浓慢着一大截。

        耿照发现她在黑色大袖衫下,穿着雪白的交领单衣,袍内亦有白棉裈裤,白袜素履,黑纱裹髻,簪以荆钗,竟是在家修行的女居士打扮,与瀑布前茶白肚兜、黑袍赤足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姑姑的法名呢,是上苦下蘗,那个‘蘗’字难写又难念,师太叫老了也不好。你且随我,喊‘小姑姑’便了。”

        舒意浓介绍完毕,耿照恭恭敬敬向她执晚辈之礼,装作初见一般。

        舒子衿垂落浓睫,只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舒意浓知小姑姑不爱见生人,未觉有异,攒掇着耿照说明借画的来意。

        小姑姑没等说完,轻道:“既如此,我去拿来。”说着便要起身。

        舒意浓抢先站起,将她按回座位,笑道:“我去拿。是在小姑姑的寝居里罢?我记得。小姑姑定有些话要问他,考较考较武功也不妨。”转头对耿照眦眸狠笑:

        “我的玄英功是墨柳先生教的不假,剑术却是小姑姑亲授,你眼前这一位可也是我的师父。当年墨柳先生输给小姑姑,你以为是他心慈手软,才败下阵来的么?有种你试试。”朝他吐了吐舌头,扭着蛇一般的腰肢扬长而去。

        小姑姑的剑法耿照早已有底,纯论招式,少年绝非其对手,光是从他手里夺了剑去那一式,在平生所遇高手中,也仅寥寥数人有机会能抵御,其中三五等级的高人便占了两个半,绝非过誉。

        听舒意浓的脚步声走远,耿照正欲开口,见舒子衿面色丕变,以极小的动作摇头,瞧着同颤抖也差不多了,不禁啼笑皆非,正斟酌着怎么解释,小姑姑却喃喃低道:“我们刚才……没见过,是……是这会儿才见的。你也没有——”突然不知该怎么描述他对她做的事,说“替我烘衣”似乎完全排除了少年的孟浪,心有未甘;“从后面抱住我”更不对头,简直像是背着舒意浓有了什么奸情也似。

        连这会儿这个小声说话的气氛都像,女郎忍不住想,绝望得几乎闭上眼睛。

        “……那柄白发剑是怎么回事?”岂料耿照也学着她小声问道,神情认真。

        粉红泡泡瞬间烟消雾散,舒子衿一愣,坐姿僵直端整,小声道:“不关你事,别问啦。也别说话。”微微扭头垂落浓睫,如负气般,当真不再理他。

        武林门派多有禁忌,本不足为外人道,耿照也不以为意。

        不久舒意浓捧着轴幅回来,她本没期待两人能聊得多热络,毕竟小姑姑平素少与人来往,清冷惯了,但连阿根弟弟这个口蜜腹剑的人精也撬不开她的嘴,不禁瞥耿照一眼,见少年回以耸肩的无辜表情,只得打点精神热场子,将画小心平摊在竹几上,笑道:“小姑姑,这厮天生眼贼,能瞧出旁人瞧不出的玩意,哪怕捂得再严实也没用的。咱俩头一回见面,他看似垂着眼,其实老盯着我瞧,死活都不肯放,是个小色鬼。”

        舒子衿浑身一僵,俏脸莫名涨红,干咳几声举袖掩面,唯恐被侄女瞧出端倪,比偷汉的妇人还心虚。

        耿照的注意力立刻被绘像所吸引,见陈纸上的仕女态拟神仙,舞剑之姿煞是好看,布局笔法确实合乎书画审美的标准,不同于玉像的一味求真。

        少年看了一刻有余,不发一语,专注到没发现姑侄俩早到一旁聊天去,绕着竹几不住变换方位、角度,时而抱臂沉思。

        “……人挺专心啊。”舒子衿喃喃道。

        她向来喜欢努力派,对少年略有改观。

        “他解说事情的样子,那才叫有意思。”舒意浓托腮凝眸,好看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杏眼眯如猫儿般,吃吃傻笑。

        舒子衿心中叹息,她明白那眼神代表什么,但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宿命,不晓得她那引人垂涎的美艳胴体是真正的英雄冢,男人占有她的代价唯有死亡;用情越深,生离死别的痛苦就越难当。

        她不知该如何对侄女说,不忍心打扰她的深情与傻气,但祈求她是唯一的例外又过于冬烘,直到少年的声音打断了满怀愁绪。

        “行啦。”耿照抬头起来,瞧着信心十足。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三五日内,应该能破解箱子、玉像和这幅画的秘密。是了姐姐,城内的书库里可有收藏字书?我想找一部叫《边林理苑》的训诂之书,大约是青鹿朝那会儿出的,今本亦无妨。若有此书,请将所有的卷次都送进石砦,切勿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