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深不可测

        胡刚的表情不变,但是眸中的意味变得极为森然:“我礼让你三分,是看在宁王大人的份上。可别把谦让当成软弱了,护法。”

        左护法脸上的笑意敛去,回到那冷硬的模样:“虫豸,无论武功练得多高,哪怕有宁王大人的引导,都无法摆脱虫豸的局限。回房睡觉去吧,明日起,你要为这女人所碰上的所有功法障碍负责。”

        胡刚没有回话,就这样与左护法对峙了片刻后,突然松弛下来,稍稍垂头道:“也罢,也罢,这地底是你的地盘,我老胡姑且让着你几分。”

        “只不过……”他突然动了,身形快得像幻影一样,侧身跨步,右臂如钢鞭一样往床上那被子下的人形劈去,哪怕是隔着镜面都能感受到那酷烈的声势。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胡刚的鞭手便扎扎实实地落在那尚未醒来的女子身上,被子下原本隆起之处整片塌了下去,并且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胡刚缓缓转身,语气唏嘘地摊手道,“这下哪怕是我,都无法解决她功法上的问题了。”

        左护法不为所动,视线缓缓扫过那隐隐开始被血色染开的被单,轻声道:“你的云罗绵掌已练到化绵成钢,以曲绎直的境界了,世间能达到此境之人,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胡刚微微笑道:“护法的这份评语可不是等闲之辈能收到的。”

        “如果这便是你横行无忌的依仗的话,”左护法突然也笑了,“却也不过如此。”

        “哦?”胡刚再次眯起了眼睛。

        左护法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宁王大人惜你源自飞泉峰的传承与一身武功,因此始终在从轻处置,却不知你的本性低劣,无可救药。虫豸,终究是虫豸。如果暴力是你唯一懂得的道理,那就由我来教导你,什么叫做规矩吧。”

        胡刚嘿嘿地冷笑了几声,缓缓地拉开双臂,手掌张开道:“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太清玄宇?浪里挑花?”

        左护法没有继续言语,只是轻轻向前跨出一步。

        在同一刹那,胡刚动了,像是移形换位了一样,步伐细碎却转瞬间便越过了整个房间。

        他的双掌也变了,原本就白净光洁的手掌扩大了两圈,而且仿佛覆盖了一层纯白的光辉,已不似血肉,而是两面铺天盖地的纯白巨扇。

        这两只巨掌明明视觉上给人的压迫力如此骇人,偏偏他的动作又轻柔地像是清风拂面一样,半点风声都没有掀起。

        只不过看见这一前一后盖来,甚至连杀意都没有起伏的攻势,本能性地让心中升起了黑云压城的浓厚恐惧。

        左护法弓步屈臂,做势要挡,胡刚却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动作一样,拳掌变幻,原本风平浪静的房间内突然气流奔涌,四面八方都充满了掌影。

        比起莲华大手印的千叶莲印,这招云罗绵掌的“天网恢恢”拳意没有那么强横,但威力同样地可怕,且在这静室中打来,仿佛连上下前后左右的六面墙都在这双肉掌招呼下往左护法朝内崩塌,密不透风,令人窒息。

        若说一开始的手掌异象展露的是胡刚在云罗绵掌上浸淫了大半辈子,炉火纯青的功底,那么这一下变招,则是尽数显示了他对环境与气势的精确把握,非是身经百战的大高手无法这么信手拈来。

        左护法却没有顺势变招,而是就这么直面而上地准备硬碰硬。

        也只是在这一刻,乌云压顶的掌势露出了绵里藏针的阴沉杀意,让那遮天蔽日的掌法增了几分致命的锐意。

        然而下一刻,双方一触即分的拳掌却没有爆发出任何如此力大势猛的交锋应有的反应,令我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身在其中的胡刚脸上更是闪过一丝疑惑。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停下,甚至连回气都没有回气,而是变本加厉地压迫着左护法的回旋空间。

        他侧身环臂,右掌径直探出,就这么平平地推了过去,实际上快得不可思议,但看在眼中却反而像是放缓了似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被胡刚近乎小心翼翼地演绎了出来,看得清清楚楚。

        这张似是白玉塑成的肉掌,从正前面推来,没有一丝变化,却也没有一丝能够躲避的余地与空间,让我心生悚然。

        如此堂皇正大,没有任何变化与机巧的招数,违逆了云罗绵掌避让锋芒,以柔克刚的最基本的主旨,却没有分毫自相矛盾的错乱,招式与掌意反而天衣无缝,相辅相成。

        将绵掌的精巧细腻,柔弱曲折练到极致,练到能够以绵软显刚强,以曲折示平直,尽显“刚”与“大”之声势的盖世之掌,确实如左护法所说,已经登峰造极了。

        我们都是识货之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镜面,看看左护法如何应对这至强至刚的掌法。

        左护法不动声色,双手探出,简简单单地一拦,便截住了这无可抵挡的一掌,看得我们神色震惊。

        而之后的一幕更让我们难以置信:左护法侧身踏出一步,右拳画了个半圆,打出与胡刚的绵掌一模一样的弧线,轰开了胡刚仓促之下回旋格挡的手臂,迅猛地印胡刚的腹部上捅了两下。

        这一次,画面上终于显示出了肢体碰撞的后果。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炸开,而胡刚被这两拳打得连连后退,直到背脊撞到墙壁才停了下来。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左护法咬牙道:“怎,怎么可能?你是先天?不!不是!这是什么招数?竟能截断我的浩然正掌?”

        方才的攻击没有浩瀚的拳意,没有天马行空的招式变化,也没有无可匹敌的力量,表面上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仅仅是简简单单的遮拦,蓄力,出拳,便将胡刚登峰造极的浩然正掌尽数破去,彻底压倒。

        但是这也是最可怕的,因为这意味着我们根本连看都看不明白,左护法的手段真正精妙之处。

        左护法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嘲弄地笑了笑:“这种拳意,这种境界,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接下来的十日内,你从足厥阴肝经行气时,会在章门,期门两穴有气虚无力之感。好好摸索一番这个感受,然后将徐红萼的修行问题给解决了。她是生是死,与我赋予你的责任无关。”

        说完,左护法便拂袖离开了,留下了神情萎靡,脸色难看的胡刚。

        出了门后,他对依旧守在门外的随从道:“唤人来将屋里清理好,人给下葬了,别引起堂里其他人的注意。”

        吩咐了几句后,左护法大步离去了,而我们则面面相觑地蹲在屋顶上,不知该对方才那一幕如何反应。

        最后还是林夏妍最先开口:“这下咱们该见识到的,都算是见识到了。回屋吧。”

        我们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卸下伪装后一起聚在主厅里聊起之前的见闻。

        “难怪左护法才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这份武功,啧啧。”颜君泠叹道,“胡刚已经是我平生仅见的大高手了,却那么轻而易举地败在了左护法手下。”

        薛槿乔眉毛紧蹙道:“这已经不是厉害,而是接近绝顶了,哪怕是我师父都没他这么强。而且这招式,这拳法,似无声势,但却是无声胜有声,冥冥之中能够断截真意,我竟从未见闻过……官府的案卷里也从未记载过他有这份能耐,左护法怎会如此了得?过去二十多年里青莲教的最强者从来都是神将,但以左无忌在官府有记载的战绩对上这个左护法,恐怕胜机也不过五五之间。”

        我呼了口气道:“且不管他是从哪里变得这么强的,咱们的计划看来得多添一笔,重点提防这个对宁王忠心耿耿的大高手了。虽然你师叔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强的武者,但左护法凭刚才那两下的表现,也能稳稳地排到第二去。多出这么一份援手可不是什么小事,咱们得仔细准备一下。”

        我们热烈地聊了一阵关于左护法武功的推测之后,林夏妍突然说道:“虽然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比起胡刚这个不折不扣的畜生,我还是有些佩服左护法这等人物。他打的那一掌,让我直叫痛快。”

        薛槿乔也赞同道:“武功修为且不论,左护法行事冷酷无情,但也遵循规矩。他虽然看不起那些被打入新法堂的人,却能够平等对待,值得我敬他三分。只是他与胡刚终究是同一战线的人,哪怕看不过胡刚的残暴行径,也只能以这种方式稍微敲打。”

        梁清漓轻叹道:“可怜那苦命的娥子,仅仅是为了出胡刚心中一口恶气,便被生生打死。而在他手下命殒的无辜之辈,又有多少个呢?师父,咱们一定要阻止他。”

        林夏妍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正是如此!可惜左护法没有当场毙了他。不过也多亏他没有毙了胡刚,让我们能有机会为娥子报仇。”

        “既然我们要谋划一番针对左护法的对策,那么胡刚这尊大高手,自然也该考虑一下该怎么对付吧?”颜君泠对我问道。

        “自然。”我按摩了一下太阳穴思考道,“根据方才那场交手来判断,还有霍雨才提供的情报,胡刚的武功是道门正宗,炼气功夫十分精纯,拳掌功夫更是炉火纯青。不过,如果这便是他的全部实力的话,那么我们还是有把握对付他的。咱们已经在这里蛰伏了快半个月了,凌掌门与李前辈那里应该已经往宁王府布下诱饵了。如此一来,快则十日内,慢则下月初,我猜宁王便会带人前来,而在那之前,我们要做好足够的准备,此间的地理,人手,还有那最深处的青莲殿,都得仔细了解一番。”

        第二天,修行与训练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不出丝毫此间两位首脑级人物矛盾升级到拳掌相交的痕迹。

        晚上回家后,我与两位队友开了个临时会议,把此行的位面任务终于放上本日行程来。

        从霍雨才那里获得的情报中,最让两位队友激动的自然是三卷天书的所在。

        如果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圣城最深处那座接天连地的巨大宫殿便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根据自己上次在青莲圣城里观赏过的印象大概描述了一阵里面的景色和布局。

        说完后,颜君泠撇嘴道:“最好在这里吧,不然的话咱们这任务恐怕是完成不了了。如今都已经一月中旬了,伏击完宁王后,最好的情况也只不过剩下小半个月而已。”

        谭箐看着我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咧嘴笑道:“好啦,你可别扭扭捏捏的了,建宁和青莲圣城本就是咱们最有力的两条线索,这几个月来获悉了这么多内幕,也没有打听道更多宁王可能存放三卷天书的地点。实在不行,咱们把宁王给生擒了,拷问出藏匿之处,再让李天麟他们打打杀杀的。”

        颜君泠也忍不住笑道:“也是。虽然咱们的队长私心满满,往这个位面的亲朋偏得都没眼看了,但好歹还是给咱们指明了方向。今晚就去青莲殿探索一番,看看能不能在大战宁王之前把这个任务给完成了,没问题吧队长?”

        我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我正有此意。这段日子来我一直在试图将自己见过的青莲殿布局在纸上重现,但还没画完。待会儿我加把劲把它给搞完了,咱们吃完饭后一起研究一下进去的最佳方式。”

        谭箐饶有兴趣地说道:“哎哟,还画起地图来了?让我看看哈,帮你润色一下。”

        “你什么时候有美术功底了?”

        谭箐啧声道:“还不是我新人任务时继承的知识,学习魔法不仅要掌握法术原理的理论知识,还得画模型,解析空间上的实现效果,跟搞科研似的,太辛苦了。”

        于是我与谭箐将我记忆中的青莲殿结构大概地还原了,期间她一边对我孱弱的绘画技术表示嘲笑,一边替我升级了画面,最后我们三人有模有样地对着这卷图纸讨论进入路线。

        “四楼以上就是核心地区,我上次见过的疑似是书库的房间便是在六楼。根据霍雨才的说法,他们将这个房间唤作三花厅。不过薛槿乔说得对,朝廷的人不说掘地三尺,也是仔仔细细地将这宫殿里每个房间都给检查过了,按照常理来说是不应该错过这么一个密库的。里面也许另有玄机。”我指着图纸上六楼那层地图的三花厅说道。

        “有了超越者给我们的指引,只要这宝库不是深藏在地底的一公里之下,我们真正进到那里之后应该就有数了。这点我倒是不担心。”颜君泠随意道,“就是不知三花厅里会不会有护卫,想来应该不会的,毕竟霍雨才说了这是唯有左护法才能进入的地方,连关玉峰和胡刚都不能入内。不过,核心地带之外的楼层就不一定了。”

        既然敲定了行动,那我们也不含糊,立刻做好了准备,将符箓与兵器都收拾完后,便要出发了。

        我在房间将符箓小心地塞进怀里,对梁清漓道:“晚上别等我了,我跟三妹和路欣有点私事要去探究青莲殿。”

        梁清漓试探性地问道:“这是夫君『那一边』人生有关的事务么?”

        我顿了顿,摸了摸脑袋道:“是啊。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们究竟是为什么来到大燕的吧?”

        梁清漓站起来走到我身旁,将洁白的下颌搭在我的肩上,好奇地说道:“夫君只说过自己与三妹她们是穿梭异域的旅客,却未曾说过为何会有此等经历呢。”

        “我们自然不是漫无目的地降临在此的。将我们派送到大燕的那位,呃,很有可能是真正的仙人。他要我们揪出令此界动荡的东西,把本不属于这方天地却不知为何流落至此的禁忌知识给销毁了。嘿,你猜猜,我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梁清漓挑眉道:“夫君话里的意思也太明显不过了……大燕如今引起天下大乱的禁忌知识,除了牝牡玄功与莲开百籽之外,还能有什么。”

        我赞许地说道:“正是如此。还记得前段时间咱们讨论起莲开百籽,不对,玄清道种大法能够违背常理地催生出一批又一批的高手这件事么?用道士和僧人的说法,那就是有违此界天道的逆天之行。所以我背后那位才会将我们三人送来拨乱反正,将世间归于正常。”

        梁清漓盯着我,清澈的眸中意味难明:“也就是说,夫君是下凡来救助凡夫俗子的天兵么?”

        我干咳一声道:“这就有点夸张了,不至于。我只是个恰好被仙人大能选中,有几分能力和修行,来到此地执行任务的小角色而已。其实一方天地有一方规则,外界的干涉,无论是像我这样的灵魂穿梭,还是像青莲教传承那样的知识流落,终究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规则之所以是规则,是有其原因的啊!”

        梁清漓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又有些好笑地说道:“这么一来,奴家说夫君是天下地上绝无仅有的男子,其实一点也不为过呢。”

        她雀鸟般啄了啄我的嘴唇道:“奴家明白夫君从来都不喜欢自矜,偏偏钟爱以平凡之辈自居。不过,奴家还是很高兴,能够被一个如此独特的男子爱上。”

        我歪头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也忍不住笑道:“而能够与一个灵魂与思想完全不同于大燕的人相处,却一点也没有因为天地与时代的不同而感到生疏,反而能够让我越过这些障碍仍然感觉到,你是我的知己,是真正懂我的人……清漓,其实你这样的特质,比我因缘际会之下降临至此才显得难得的独特,更为珍贵啊。”

        梁清漓站在我身后环臂拥住我的脖子,轻声在我耳边道:“好啦,再这么互相夸下去,是夫君最擅长的事,但奴家还是在自己羞臊之前停住吧。三妹和路欣应该已准备好了,别再让她们等了。夫君……一定要小心哦。”

        我闭目感受了几秒她的温暖后,站起身来道:“放心吧,我对咱们三个的能力有一万个放心。且待为夫回来后与你描述一下,这天书三卷到底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