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连几天成雁都没来上班,可能是真的不来了。

        任凭曾经在电梯口见过裴京一次,但是他没和任凭说话,转身走向了另一个电梯。

        他的眼光里含有一种胆怯。

        这几天他没有找任凭问过工作上的事,任凭也没主动给他汇报过工作。

        按理说这种工作关系联系应该很紧密的,但是却由于这种微妙的情况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机关里的工作就是这样,你多过问也可以,少参与也不会天下大乱,有很大的弹性,就像橡皮筋一样。

        当然有些工作例外,像任凭主管的这块业务,离了人是不行的。

        局里很平静,大家进进出出,见了面依旧热情地道声“你好”,然后就各回各的办公室,不知道都忙些什么。

        连局长自从上次和任凭谈过话以后没有再和任凭说过什么,见了面也没什么两样。

        一切就像行云流水一样自然和谐。

        这几天任凭曾经揪心地思念成雁,他向她家里打过无数次的电话,奇怪的是就是没人接听。

        任凭作过无数的假设,假设她出走,假设她搬家,还有假设她嫁人。

        他不知道她的家在那里,问徐风,徐风只说知道在哪一片,具体住哪个楼他也说不清楚。

        任凭只好到徐风说的那个地方去找,有时一转就是几个小时,但是人行如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慢慢地这件事就被繁忙的工作冲淡了。

        不过这几天任凭除了思念成雁,他的心情并不坏,有两件事情让他感到自己手中权力的伟大,当然这种权力是间接的作用,而不是直接发号施令。

        一件事儿是撞粟粟的肇事者找到了,这是公安局老郭的功劳,他亲自出马找局长批示,作为重点案件查办。

        他知道公安系统办案的道道,像这种肇事逃逸的小案,根本就排不上议事日程,所以只有通过领导批示加以重视才能达到破案的目的。

        因为这样才可以在人员经费上加以保证,好派人派物。

        当然市长省长批示的就更厉害了,那是重点中的重点。

        事故科抽出了三个人调查这个案子,通过查访目击者找到了车号线索,顺藤摸瓜就找到了肇事司机。

        责任划分没什么可说的,逃逸者负全部责任,赔了两万三千块钱,乔静拿到这钱时激动得哭了,可能她也没想到公安局能将案子破出来。

        另一件事是乔跃的工作,五一节后的第一天下午郎部长就给回了电话,问任凭让他在工地门口作门卫行不行,工资一月八百元钱,任凭说绝对中,他的文化又不高,能干些什么?

        任凭回家一说,三个人都很高兴,岳母是个憨厚的人,听了以后就说,八百块钱快顶上国家干部了,别给他那么多,多了把他烧坏了。

        叫个乔静笑得前仰后合,说他的钱多了不会扎手,花不完不会孝顺你吗?

        岳母说,他孝顺我?

        他有钱给他媳妇买花衣裳哩,能想着我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乔跃嘿嘿嘿地笑着,脸稍稍地红了红。

        显然是激动的了。

        他肯定打心眼里满意,因为原来在另一个工地上当小工,干的都是掂砖和泥之类的粗活,按天工计酬,每天十元钱,每月下来出满勤才挣三百元。

        现在都长到了八百元,什么概念!

        乔跃第二天就去工地上班了,一去才知道看大门的原来已经有两个人,他作为替补,只要那两个人在,他就可自由活动,这简直和闲玩差不多!

        他到那里第三天就被通知去领工资,他领到工资后哼着小曲去买了个多波段收音机,听听豫剧什么的,人有了钱就开始追求精神享受。

        住宿在工地上简易工房里,屋内有两张单人床,被褥一应俱全。

        据说房间里还住着一位工程师,但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位工程师大人,实际上是他一个人独享这个房间。

        头晚上乔跃没有睡着觉,他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可能是不习惯。

        原来他在那个工地睡的是地铺。

        所谓地铺就是在地上象征性地铺一点草,大家就睡在草上,往往一个房间要睡十几个民工。

        大家磨肩擦踵地躺在一起,说着骚话,讲着床上的故事,在胡思乱想中漫漫入睡。

        现在突然静了下来,确实不习惯。

        任凭现在在家里的地位明显上升了。

        下班回家乔静明显地比以前热情了,远远地过来开门,再接过任凭的包挂到衣架上,然后又倒上一杯水,弄得任凭很不好意思。

        他一进厨房,岳母就将他推出来,说你走你走,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做好了饭如果任凭不到饭桌旁,那是绝对开不了饭的,好象他是这桌饭的主宾,没有他就失去了吃饭意义。

        任凭有些不习惯起来,好像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另外,黄素丽接到了任凭要求来他这个处实习的电话,马上就赶了过来,任凭让她接替了成雁的工作,并且交待她不懂的地方可以向张亮他们学习。

        她来的第二天,任凭就吩咐处里给她先支一个月的工资。

        这一切把个黄素丽高兴得使劲在任凭的脸上亲,就像给任凭洗脸一样。

        因为其他同学实习是没有工资的,这是惯例。

        黄素丽的到来冲淡了任凭对成雁的思念,爱情这玩意儿是暂时的,不是永恒的。

        至于这种暂时是多长时间,也可以是三天,也可以是三年,反正和永恒相对总是暂时的。

        这是任凭根据几十年的经验得出的结论。

        何况他和黄素丽有肉体上的关系,人家把处女之身都献给了他。

        人一旦有了那种肉体关系,在相互的脑海里的印象就深刻起来,一想到名字,就会想到她的肉体之身。

        一切都在阴阳调和中平衡起来,悲伤,欢乐;分离,相聚;诚实,相欺……等等对立的概念却统一于一个个体当中。

        皎月曾给任凭打过一个电话,意思是很想念他,想让他去看她,如果方便,她也可以到任凭这里来。

        任凭没敢和她多说话就匆匆挂断了电话,因为当时黄素丽正在自己的办公室。

        黄素丽来这里工作,离自己近了,自己有了固定的性伙伴,但是也限制了自己的行为。

        等于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个耳目。

        男人的性伙伴再多,他也不能让她们知道对方,只能让她们认为自己是他唯一的婚外的真爱,这样大家才能和平相处。

        中午任凭很少回家,他仍然常常谢绝一些单位盛情的邀请,真正推不掉的就让处里的其他人代表自己去。

        他感到真该配一个副处长,不知为什么局里却不考虑。

        有时他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黄素丽作爱,这个女人在自己的调教下慢慢地懂得了很多性爱技巧,居然还学会了口交。

        女人真是一块待开垦的沃土,一旦施肥浇水,会发挥出无穷的潜力,长出茁壮的禾苗,开出美丽的花。

        黄素丽慢慢地熟悉了工作。

        她干的工作说得好听点是内勤,实际上就是打打杂,一是为任凭服务,二是为处里服务。

        因为这种事正式人员是不屑一顾的。

        干了几天黄素丽才知道自己学的知识根本用不上,很多工作都是不费任何脑筋的,即使让一个小学毕业生来做也会做得不错。

        再说工作量也不大,她所有的工作时间根本不到上班时间的一半,大部分时间是读书看报。

        这天上午任凭正准备下班,黄素丽过来说,她中午需要回学校一趟,下午也不来了。

        因为学校通知下午开一个实习小结会,所有实习人员都要回去。

        她走后送报纸的小姑娘送来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任凭收”。

        邮戳却是四川的。

        任凭想着自己四川没什么朋友,就好奇地打开了。

        里面是几张普通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透着女性的柔媚,他禁不住看了一下最后一页的落款,原来是成雁写的。

        任凭急切地看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任凭:

        你好!

        我现在不叫你处长了,直呼其名,你不会生气吧?

        人之将死,也不讲究这么多形式了。

        我现在在九寨沟附近的一家简陋的旅馆里,估计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离山顶最近的一个海子里以鱼为友了。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三年前我就选定了自己的死地,那时候我来这里旅游,看到这里人间仙境的一般的景色,我给我的同伴说,我将来要是死到这里就好了,现在这句谶语就要实现了。

        我有很多话对你说,但是下笔后却不知道何从谈起,我虽然也上了三年大学,号称研究了文学,其实我是个学混子,很多东西朦朦胧胧地知道一点,语言表达能力也不行。

        我要有像你那样的写作能力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把我的酸甜苦辣都表达出来,我相信会很生动。

        我的道路是我自己选的。

        其实在三年前我和我前夫离婚的时候我就自杀过一回,那次是我的女儿救了我。

        我女儿今年八岁了,几年来我就是为我的女儿活着。

        我们离婚四年,是我一个人将她带大的。

        我没给你说过,我的前夫和我离婚后就一去不回,杳无音信。

        当时他们单位的很多人都谴责他,单位领导也在大会小会上批评他,他实在受不了就出走了,连那个跟他相好的女人也找不到他。

        前几天他突然回来了,说要带走女儿,我刚开始强烈反对,女儿是我这几年辛辛苦苦带大的,他不能一句话不说就带走了。

        但是经过激烈地思想斗争后我还是同意了,他现在在上海开了一家公司,混得人模狗样的,看起来很有钱。

        女儿到那里接受良好的教育,不会有什么坏处。

        几年来我就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一想到可怜的女儿我就心软了,现在女儿有了更好的安排,我就解脱了。

        现实让我作了很多思索。

        这几年的生活,我一直作为一个多余人的角色出现的。

        这个社会拒绝接纳我,我也拒绝接纳这个社会。

        因为它和我格格不入,我不愿意就范。

        所以我只有离开。

        这段时间我几乎爱上了你。

        这也是我结束自己生命的一个原因。

        你是一个不俗的人,思想、谈吐、处世之道都不俗,你的文学悟性很好,我不知道像你这样一个有文学才华的人干么热心政治,挤破头地去做那个官。

        不是我打击你的积极性,你不是做官的料,那样会误了你的一生。

        看到你谈到文学时的兴奋,滔滔不绝,我觉得你真正喜欢的还是文学,为什么不能顺应自己的爱好,爱你所爱?

        是为了更实际吗?

        那样就大错特错了呀!

        那天晚上小花园里我差点把握不住自己被你俘虏。

        但庆幸的是我战胜了我自己。

        我和你打电话约你时确实处在不清醒状态,也是一时的冲动。

        打过电话我就后悔了,晚上我本不想去了,可是你又打了电话。

        我如果不去,就会陷入不义的境地。

        但是去了,我又害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陷进深深的爱的泥潭。

        说实在的,在那片小竹林里,你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在瞬间幸福得要死。

        我真想伏在你的怀里大哭一场,诉说我内心的痛苦,诉说我对你的思念。

        但是我清醒了,我挣脱了,我还是很伟大的。

        你可能在这么几次的接触中感觉到我的性格。

        我在爱情婚姻上是求全责备的,我如果投入你的怀抱,我就不甘心做你的情人,那样势必危及到你的家庭,而那又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

        我是一个受害者,我不能再去害别人,就像自己的东西丢了不能再去偷别人的东西一样,这是起码的道德。

        在你那里工作期间得到了你的不少的照顾,在这里我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们之间有很多美好的记忆,像那天在星星酒吧里的相会和交谈,像小花园里的约会……让这些美好的东西永远留在我们心中吧!

        对了,那本像册你如果不想保存,就把它烧掉。

        我看还是烧掉吧,万一有什么后患,引起了什么不快,那我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

        还有这封信,看后也要烧掉。

        书你可以看,那里面有我的很多圈点,你是个博学的人,不要见笑我就行了。

        再见了!

        祝你在事业上取得更大的成就!(不是在仕途上)

        成 雁

        2002年6月5日于九寨沟

        任凭看完了信,心中一阵颤栗。

        他的双眼已经模糊了,两滴泪珠不小心掉了下来,落在了成雁写的信纸上,顿时那几个字的笔划变粗了些。

        任凭万分遗憾,那天晚上他怎么没有看出苗头,从而将她死死地抱住,然后再劝慰她,感化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自己怎么就一任她跑掉不去追赶了呢?

        自己作为一个大男人,作为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怎么那么无能,就让一个弱女子从自己的身边逃离呢?

        自己怎么那么愚笨,那么不知道女人心啊!

        要知道她是为了不愿伤害自己的家庭才离开的,这个女人是多么地高尚!

        任凭默默地用颤抖的手把那封信折好,装进那个盖有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印戳的信封里。

        他不禁翻出那本像册和那本《辛弃疾词选注》,看着成雁那灿若秋水的眼睛,那天真无邪的笑靥,那充满着稚气的代表着无暇的少女时代的小辫……可惜这一切都成了遗物,成了永恒的记忆。

        任凭的眼中再次充满了热热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