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成雁所说的手机广场在中州市最大的商业广场旁边的玉龙商厦的四楼,实际上是一个大型的手机超级市场。

        这几年中州市搞商贸城建设,每年都有新的商厦崛起,但每年都有旧的商厦倒闭。

        一个新的商厦开业了,人们怀着新奇的心情去参观购物,人如潮涌,营业额直线上升,等一段另一个商厦开业了,人们就又涌向那里,人们总有喜新厌旧的习惯。

        这玉龙商厦坐落在本市的黄金地段,刚开业不到一年,所以生意正处在浪尖上。

        任凭他们三人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上了观光电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四楼。

        四楼是一个大厅,那里货架呈开放式,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机模型。

        正好成雁的弟弟在那里营业。

        成雁的弟弟叫成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人长得精明干练,从穿衣打扮来看是一个很另类的人。

        任凭向他说明来意后,他热情地地带着他们将货架上的手机看了一遍,他问任凭:“你想要什么价位的?”

        任凭说:“两三千块钱的吧,也别太好了。”

        徐风在一旁插话说:“要买就买个最先进的,要不等一段时间又落后了,还得换,太麻烦。你这最好的是什么机子,拿来看看。”

        “最好的应该是摩托罗拉V998了,5888元。”成名边说边拿来一个模型。

        “你给便宜点啊,成名。另外还得保证质量和售后服务。这是我们新来的任处长,正是我的顶头上司,伺候不好了他可给我小鞋穿,他给我小鞋穿我就给你小鞋穿。”成雁半开玩笑地说。

        “别这样,别这样。人家这是生意,还得赚钱,要不人家喝西北风去?只要买个放心就行了。”任凭这人就是心软,平时买东西他不喜欢跟人家讨价还价,即使还价也不会杀得很低,他有一句口头禅,叫做“给人家少了人家不高兴。”老婆经常用这句话来讽刺他。

        “拿吧拿吧,拿个没开封的。”徐风等不及了。

        他们买了手机,就到卖包的地方花800多元买了一个鳄鱼牌手提包,又花1000多元买了商务通。

        这时张亮打电话说大家已经在杏花酒店8包等候了。

        出了玉龙商厦,天已经黑了。

        此时华灯初上,把整个市区照得绚丽多姿,几家高档饭店都在楼下安装了霓虹探照灯,将一个个饭店门面照得象皇宫一样。

        但最显眼还是新近落成的市政府大楼,从上到下都有霓虹灯照耀,简直象个衣着光鲜的新娘。

        任凭看着自己刚刚购置的行头,不禁又感慨起来。

        今天他花掉了公款七八千元,相当于农民七八头牛的价值,小小的一个黑提包就装着几户农民一年的收入。

        自己真是腐败了。

        想想自己小时候上学,父亲为自己上学的一元学费借了三家才凑齐的情景,不禁落泪。

        他是个易动感情的人,况且又好怀旧,这是他前进的动力,但有时也令他满足,从而影响他的进取心。

        这大概是个辩证的关系吧。

        任凭忽然想起应该给妻子乔静打个电话,于是从包中掏出刚刚买的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后乔静就接了。

        “我今天晚上在外面吃饭,晚一会儿回去。”

        “有事吗?我已经做了你的饭了。”妻子好像不太愿意他在外面吃饭。

        “有事。推不掉,回去再说吧。”任凭不想当着成雁和徐风的面和妻子说那么清楚。

        好像这样有失一个男子汉的尊严。

        打完电话,任凭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么呢,任处?”成雁可能看到了刚才任凭眼中的泪花,试探着问。

        他俩坐得很近,她的问话让任凭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

        “想起了小时侯的事情。”任凭说。

        “小时侯你很苦吧?”成雁好奇地问。

        “说起来话就长了。小时侯在农村啥苦没吃过?就说吃的吧,黑窝窝头象猪肝一样,又没有菜,只好就着辣椒水吃,就这吃得还很香。当时我们那里有段顺口溜,说是‘好面馍夹肉,越吃越瘦;窝窝头子夹辣椒,越吃越上膘。’现在想想,真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再说穿的,举一个例子你就知道个大概了。那时我一冬天就一条小花棉袄,况且这条棉袄已经穿过了两个冬天了,烂得补丁摞补丁了。没办法换,最后穿得前面结了一层袼褙,老师有一次给我开玩笑,说你兜里有火柴没有?我说没有,你要这干么?老师说他想吸烟,他觉得我的前襟子可以化着火柴了。同学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任凭讲起了小时候的事,好像这事就发生在昨天,实际上这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是啊,三十多年,恍如一瞬间就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呢?

        “但是贫穷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好事,他能催人奋发。象我们这些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成才的?孟子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有一定道理的。”听她这口气像是在城市长大的。

        “你是在中州市长大的吗?”任凭忍不住问。

        他觉得成雁能知道孟子的这句话,说明她是念过书的。

        “我?不是。我的经历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她故意卖关子道。

        “得了吧,小小年纪,你有什么复杂经历。”任凭还想继续向下问,这时轿车转弯进到一家饭店的院内,显然是杏花酒店到了。

        任凭和成雁、徐风他们下了车,看到院内停满了豪华轿车,大约有四五十辆之多,大部分是国产奥迪、桑塔纳之类,也有少量的面包车。

        看来公款吃喝者居多。

        任凭在调研局时对此是相当反感的,总觉得这些事情是犯罪。

        但现在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了。

        往往愤世嫉俗之类的事总是那些旁观者做出的,一旦福祉降临到自己头上,自己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了。

        他们从院内向正门走去,任凭趁机观察了一下这家酒店的规模和周围的环境。

        它坐落在闹市区的一角,是激流中的一个小小漩涡,规模中等偏大,临街一面是一个三层楼的建筑。

        上面是本市著名的一名书法家书写的“杏花酒店”四个大字,中间是实体的字,字周围用霓虹灯管包就,有红黄绿紫四种颜色,灯管从上至下依次循环闪烁,很是醒目。

        整座小楼有五只大的探照灯照耀,像泊在港湾里一艘载客待发的巨轮。

        主楼后面分别是两座配楼,呈东西、南北走向和主楼共同围成一个大院。

        两座楼上分别上书“桑拿”、“茶楼”、“KTV包房”等字样。

        张亮已在门口迎接,看见任凭后招手示意。

        任凭他们三个人走进酒店宽大的玻璃门,只见三四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胳膊如嫩藕、身穿高开叉旗袍的小姐微笑着迎将上来,听说已经定了座,有两名小姐一左一右引导着走向左边的旋转楼梯,楼梯上铺着高级压花红地毯。

        任凭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一楼,只见一楼是一个开放式的大厅,大概有二十几张饭桌依次排开去,已经坐满了男女食客,有的推杯换盏,有的大吃大嚼。

        任凭随旗袍小姐上到二楼,绕过吧台,又穿过一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上书“贵妃厅”的房间外,小姐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一扇门,一手做个引导的姿势,口中轻声说道:“先生,您请——”

        原来裴局长已经到了,正和处里的几个年轻人坐在一个小方桌边打扑克,见任凭过来,只好散摊,其中一个人还恋恋不舍地要打完这一盘。

        裴局长拉着任凭的手说:“欢迎欢迎!”然后又转过身指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说:“这是办公室李主任。”

        李主任过来和任凭握了握了手。

        然后说:“我叫李正,是给大家搞服务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尽管提出,鄙人一定尽力效劳。”

        大家说着就落了坐,裴局长职务最高,又是主人,毫无疑问坐了上首;李主任和任凭分别挨着裴局长左右两边坐下,其他依次是张亮、成雁、徐风、小黄、小黑、小白等业务处的工作人员,共有十几人。

        这个房间大概有五六十平方米大小,中间放置一张直径约三米的大圆桌,桌上置玻璃转盘。

        这张大桌约占房间的一小半面积,另一半面积分别放置着大屏幕彩电、组合音响、真皮沙发、茶几等,房间的一角是男女卫生间。

        房间装修得很豪华,地面铺着暗红地毯,墙四周贴着高档墙纸,天花板安满了大大小的灯。

        任凭在调研局当了两年处长,大小饭店也进过几家,但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豪华的饭店吃过饭。

        过去他们那里接待客人,大都在机关事务局办的食堂里就餐,那里也有包间,但都是简易的,是专门为那些穷单位招待而设的。

        吃饭的标准也比较低,一般连酒水也就二三百元钱一桌。

        那时他们的领导有几怕:一怕来客人,因为一来客人就要花钱;二怕过年过节。

        过年过节各单位都给职工办福利,发钱发物。

        还互相攀比,发少了就会觉得比人家矮了一等。

        三怕搞公共活动。

        比如说市里组织大型歌咏比赛,不参加吧,市里不依;参加吧,起码得给职工弄身衣服穿穿吧。

        像财政、工商、税务这些部门都趁机发一套高档毛料西装,价值三四千元。

        黑不黑也得有那一道,只好量力而行给每人买了一身六十元一套的运动装。

        真是穷家难当啊!

        任凭正在想着,八个凉菜四荤四素已经上齐了。

        裴局长高叫倒酒,小姐将一瓶五粮液倒进酒壶,依次将每人的酒斟上。

        到了成雁跟前时,成雁说她不喝白酒,让小姐拿饮料,还有几位女士也提出要喝饮料。

        这时李主任站起来说:“今天都得喝白酒,谁不喝谁就等于不给任处长面子,也等于不给裴局长面子,我说的对不对,裴局长?知道这酒什么价吗?368元一瓶!比小磨香油贵得多!”

        小姐都一一斟上了酒。

        裴局长端起酒杯看着任凭说:“本来连局长也要参加今天的晚宴,但临时有急事来不了了,他嘱咐我做个代表,我在这里代表连局长,代表局党委对任凭同志到我们局工作表示热烈欢迎!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大家把它干了!”说罢,自己一饮而尽。

        任凭也将自己的酒喝了。

        他虽然不是十分能喝酒,但应付个小的场面还是可以的。

        刚才他听裴局长说前半截话还挺顺溜,听到“有朋自远方来”时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见这个裴局长卖弄学问没卖弄到点子上。

        大家都喝了,就剩成雁的酒杯满满的,这时李主任又站起来说:“成雁,你咋恁特殊?喝了喝了。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成雁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不会喝酒,真的。我从来就没喝过白酒。我闻到白酒味就头晕。实在对不起,主任。”

        “知道酒中四杰不知道?一是红脸蛋的,二是扎小辫的,三是揣药片的,四是戴眼镜片的。四杰你可是占了三杰啊!你比我们都能喝。”李主任还是不依不饶,劝酒也许是办公室主任的基本功。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齐声说该喝。

        成雁很难堪,也许她真的不会喝酒,如果她能喝一杯酒她早就喝了。

        从一天的接触中,任凭觉得她是一个文静娴雅的人。

        他从心里对他抱有好感。

        于是就给她圆场说:“李主任,算了吧,可能她真不能喝酒。”这一说,李主任又找到新词儿了:“你俩啥关系?你恁护着她!”

        “她是我的部下。怎么,替部下说话,错了吗?”任凭从容地回答。

        “好好,那你替你部下把这杯酒喝了。”

        “喝了算不算?”“算!”

        “好!”任凭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末了又故意喝得吱吱直响。

        这时成雁感激地看着她。

        他在放酒杯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成雁,两人的目光相遇,成雁迅速将目光移开了。

        任凭是最讨厌别人劝酒的,他觉得这事儿关系到人权问题,人在酒桌上有喝酒的权利,也有不喝酒的权利,你何必强迫人家喝酒呢?

        但这种理论在现实中是行不通的,尤其是在中原地区,劝酒被认为是一种礼貌行为,是为了客人好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开始活跃起来。

        任凭当然是喝酒的主角,大家纷纷给他敬酒,说着场面上的恭维话,不一会儿就喝得脸红脖子粗了。

        其次的中心是裴局长,但他是最高领导,他要是不喝别人也不好很劝。

        但是好像今天他兴致很高,也是频频举杯。

        最活跃的是李主任,在饭桌周围来回穿梭,该碰酒的碰酒,该敬酒的敬酒。

        任凭趁李主任和别人喝酒的机会,抓紧时间吃菜。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桌子上的菜,竟有十五六盘之多,少部分自己见过的,诸如牛肉、西芹之类,大部分都没见过,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只是闷着头吃。

        这时开始上汤了,只见那位领班小姐端一碗粉条模样的汤先放在裴局长面前,又依次放在任凭等人面前各一碗。

        这时裴局长招呼任凭和正在劝别人喝酒的李主任:“喝汤了,喝汤了,粉丝汤!”任凭端碗喝起那碗“粉丝汤”来。

        喝了一口,觉得那粉丝好像很筋,很滑。

        他不禁小声问也在低头喝汤得成雁:“这粉丝汤怎么这个味?”

        成雁一口汤“扑哧一声”吐在了碗里,赶忙从桌上拿了一片餐巾纸擦着。

        任凭自己觉得说外行话了。

        成雁笑了一会儿,忽然用右手掩住嘴说:“这是鱼翅汤,一碗一百多块钱呢!”

        我的天!

        任凭惊得目瞪口呆。

        鱼翅汤他以前是听说过的,总以为那是招待外宾用的,没想到今天自己竟享受到了,再者,这汤又是这么贵,味道也不是特别出奇,自己觉得是一种犯罪。

        他想着喝着,一碗鱼翅汤还是很快进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