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莎比洗尽铅华,恢复原色,这时候才觉得有一点饿了。

        揭开锅,里面是空空荡荡,连舌头都没有。

        也难怪啊,也没有人知道你中午要回来。

        胡乱地下了一点面条,寡然无味地吃了一点,觉得浑身乏力,便上床和衣而睡。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醒来看看时间,已经三点多钟了,打了一个电话,告诉钱盛肿,说头有一点不舒服,能不去就不去了。

        钱主任未说什么,只让她好好休息。

        一直到暮色扑了上来,淹没了屋子,家里依旧是一团清冷在游荡。

        莎比懒懒地起了身,上街卖了一点菜,估计小穆能回来,烧了几个拿手菜,还特别卖了一点肉,她知道男人都喜欢吃肉,屋子里弥漫着肉欲的香气。

        左等右等,过了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小穆回来。

        她渐渐地意识到了什么,担心开始涌上心头。

        男人都有一股牛脾气,这家伙牛脾气上来了,真的负气而走了?

        到小穆的房间里看了看,东西原样不动,小穆不可能远走高飞,他总不能扔下这一堆摊子不管不问吧。

        莎比渐渐地开始局促不宁,连看电视都心不在蔫。

        她拨了小穆的电话,发现已经关机。

        他能到哪里去呢?

        凭着对小穆的了解,小穆基本上是把自己隔绝在现实的世界之外的,他不可能在这个城市里再有一个安居之所,那么,他能落户于哪里呢?

        与其坐卧不宁,不如出巡一趟。

        她开出车子,漫无边际地开了出去。

        她甚至不知道去哪里。

        两边的灯火辉煌的楼房,像海底世界里浸泡着的宫殿,发射出水灵灵的光束,更像争奇斗妍的星斗,布满了天际,甩弄着它们的飞眼,使每一双盯着它们的眼睛,都觉得自己的渺小,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观望者。

        城市的巨大,是以强奸者的姿态出现的,它让每一个人都成为城市浩瀚里的一粒弱不惊风的微尘,城市中的个体的计量单位,是以纳米为尺度的。

        莎比只是觉得自己想出去走走,毕竟走在城市的沟回里,还有寻找的机会,但这种寻访的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然而,没有机会的机会,总是一个存在的机会。

        莎比想到了最近在网上看到的一部好莱坞电影《银河漫游指南》,里面提出了一个奇怪的科幻概念。

        任何不可能的事件都有存在的概率,那么,那个电影里的一帮怪人,就发明了一种特别的机器,专门从微乎其微的概率入手,把那渺茫的概率挖掘出来,变成存在的东西。

        有了这样的机器,那么,这世界上就不存在什么不能实现的东西。

        这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有了这个发明,只要开通这个机器,就可以把在上海街头找到小穆的概率无限放大,变成实际的可能。

        然而幻想永远是幻想,耽迷于幻想,只是对自己的欺骗。

        远处,一道彗星一般的光束,轰隆隆地开了过去,那是中山公园那边的三号线地铁,正趾高气扬地行驶而过。

        莎比明白,自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中山地铁站,曾经,她在这里与小穆一起进出上海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带。

        它把城市简约成两点一线的直线距离,反而更容易成为介入城市的一种契机与借口。

        莎比把车子停到路边,下了车,穿过晦暗的道路,来到了地铁站。

        她不能确定前进的方向,只是把散漫的心绪,随机地撒在城市的这些近似星际空间里的时空穿越点的站台。

        因为无聊,因为空虚,她乘上地梯,上了地上铁。

        空旷的站台上,寥落地站着几个孤独的等待的人群。

        因为站台上没有天蓬,空间显得硕大无朋,整个站台被压缩般地葡伏在地下,有一些狼狈而凄清,相对于地下铁那种宜人的光线营造出的匆促而繁忙的景像,这条地上线的地铁,没有多少值得人留恋的风光。

        展眼望去,层次起伏的高楼,错综复杂地放射出醉意盎然的光线,整个天空似乎充溢着混沌不清的醉意朦胧。

        在城市里,根本不需要看得清楚,似乎一切只需要凭着感觉行事就可。

        莎比依偎着栏杆,任城市的夜风吹拂着自己,她觉得自己的肉体已经消逝,只有一种精神的东西,屹立在风中,被风碾成细细的丝绪,慢慢地像天空里的高积云一般纺出棉花状的云丝,一点点地散开去。

        肉体的激情,真的是一种短暂的行为啊,上帝赋予人类的那一种美妙的感受,只能在疾快的状态下完成,处于一种肉体的亢奋期里,只能导致生物的覆灭。

        古罗马的陨落与中国大明帝国的衰亡,都可以看作人类对快感的延时的逐欢而导致的硬扁担似的崩折。

        也许是人类寻找自救,才发明了爱情?

        来代表肉欲消退之后的那种精神的期待?

        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从没有想过那种A片里的过程?

        莎比觉得自己真的能很好地处理表演与真实的关系,她从没有把表演里的程式化的兴奋,转移到生活中来。

        在她充分地使用自己的肉体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灵尚没有开化,而维持着一种纯洁的不曾玷污的洁净。

        在这样的夜里,她的这种对爱的渴望突然滋生出来,变得异常的迫切。

        这种爱,也许并没有明确的指向与标志,它是漶漫的,随机的,只是一种不清晰的渴望,没有指名道姓的思念,只是内心里的一种需要,它希望有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给自己孤独的心以一种安慰。

        它有可能是一种自恋,但自恋的结果,往往需要一个代用品。

        恋父情结与恋母情结,其实本质上都是一种自恋的变形而已。

        从中山路这个站点出发,她可以感受到这里曾经带给她的期翼与温暖。

        不久前,那个早春的夜晚,她与一个男孩曾经在这条线路上,度过了起伏不定的夜晚,留下了高低不平的情感波动,也许正是这样的冥冥之手,支使着她不由自主地又来到了这里,她好像能在这里等到一个旧梦,等到一个不会再让心情失落的依托。

        想到这里,她似乎依稀地觉得,顺着这条同样的线路,她可以寻找到残留在车箱里的昔日的旧梦,捕捉到未曾逝去的一点温馨记忆。

        地铁日益显示出在城市里的巨大的能量。这里充斥着故事与记忆。它的集中与封闭,使得情绪可以积久不散。

        莎比重新回到地铁站,乘上地铁,她记得,在这一条曾经走过的路线上,小穆曾经不放心地追随着她,一直追到近乎终点。

        时过境迁,她感受到小穆在那种紧盯不放的状态下,对她的关心。

        当今天,她也在这同样的道路上,去追究一个男孩的时候,她理解了当初小穆的那种心情。

        在一种换位思考的状态下,她似乎钻进了小穆的心里,感受到他当时的心情状态。

        在这一刻间的幡然醒悟,使她重新发现了小穆的善良与贴心,这样的寻找,是寻找小穆,更是寻找失落的记忆,还有那遗珠散落似的没有警觉的陈年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