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下心】十二

        最后一次晚上去堵人。

        刚踏完台阶,一转身遥遥便看见。

        门口摆着双高跟鞋。

        生命像一张复杂繁琐的答卷,很多问题仅有唯一解,一万根交错纵横的线头里有且仅有一条黏连着理想结局。

        技巧手段是途径,习得过程是试错,多数情况都可以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概括。

        但人心始终是最伤脑筋的变量。

        不受控无预警,说变就变,永远难以按照原定轨迹发展,而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极可能造成致命影响。

        库里肖夫镜头下投射暗示的心照不宣一幕幕蒙太奇倒叙,又在抱怨不休的同时自己也被罗素悖论绊个人仰马翻。

        而当下,有更要命的变数急需处理。

        海森堡在观察。

        鞋尖朝内,歪斜对放,想必脱的匆忙。

        缎面、深灰色、中跟,五厘米。

        鞋身线条漂亮用料精贵,理当是双娇气的鞋。

        可能因近几日连绵的雨,鞋脸侧正沾着两滴干掉的泥点,像没用心爱护也没刻意罔顾。

        推测了一下这双鞋的主人,你猜这大概是件礼物。

        现在出现于这扇门前。

        默默站了一会,对你始终紧闭的门突然被自内推开,你与鞋主正打了个照面。

        “惠前辈,方便的话……”你小声说完,拽着伏黑袖口晃晃悠悠起身,不顾半秒后满屋铺天盖地暴起的起哄声——两个人而已,是如何做到气势如虹嗷嗷出千军万马的架势来的——把人别别扭扭的扯到房间角落。

        在敷布団上坐定,你斜倾一点身子向前,偏了偏脑袋露出最适合当下情态的侧脸角度,“其实有事想请教……”

        “家入小姐。”你笑着打招呼。

        她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往屋里偏了下头,“来找那家伙的话,一推开门就喊尿急,刚冲进厕所。”

        你说谢谢。

        “进屋?”家入侧身,让出一条通路。

        你手贴着门框摸索扶了下,说不必了,只是想找老师请教,确认非术式致死到底会不会变咒灵。

        你坦率承认,“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这样。”她说完,开始打量你,以一种不算冒犯的形式。

        视线在膝盖处顿了顿,家入晃了晃手里的酒瓶,“不是每次都正巧有八十度蒸馏酒能用来消毒的。”

        你连串鞠躬道谢,并下意识般注视她的鞋。

        “尺码应该差不多,要试试么?”家入问。

        “真要揍你们了。”伏黑沉着脸,冲满屋跳舞的两个同学开口。

        方才你刚拽着人躲远一点,三年组的前辈便嚎叫起来,俨然搞笑艺人的架势。

        两人表情夸张大呼小叫着“啊啊啊伏黑一整晚都很不对劲果然有事瞒着我们吧,被后辈拉去角落‘有话说’,有什么是我俩不能听的啊啊啊啊”“惊天内情被脱离团体独享!!本以为今晚只为撮合两个可怜巴巴的单箭头,难道真相竟是辛辣三角关系超劲爆大揭秘吗啊啊啊”便边躲闪攻击边绕圈逃窜着蹦跳。

        “没那回事。你们两个……”伏黑眼疾手快趁两人绕近直接各给一拳,“差不多点吧!”

        你在床褥上借机小心调整坐姿角度,不动声色又扯了扯下摆,忖度再三才出声,“或许确实是因为喝了不少的缘故,如果冒犯到惠前辈了请务必直说就好……”

        伏黑看你一眼,表情极类似当时被你追着问烦透了又不好直接板着脸走人的样子。

        “请问……”你尽可能保持神情。

        被直接打断,

        “两个笨蛋到底在搞什么鬼,别闹了。”

        慌乱到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呕出来。一回头,正看见虎杖钉崎刚从柜橱里拖出两条薄被拽着当彩条布抖,边挥边唱,全然是实打实在发酒疯。

        那估计不是说你。

        你才下意识长出一口气,便听见一句“你俩也适用”。

        “怎么还没走呐硝子,酒拿了赶紧……哦。”男人走到玄关,随手扶着门框站定。像这才发现你竟然也在,眉角挑了挑,不置可否。

        “一直盯着看呢,就让她穿上试试了。”家入回头解释,又转向你,“反正尺码差不多,这么喜欢不如你穿走好了。”

        “那怎么行。已经给您这么添麻烦了真对不起,谢谢家入小姐。”你靠着门框抬高点腿,把鞋脱下,转正摆在她身前。

        换回自己的鞋后鞠了一躬,“那我就先告辞了,五条老师再见。”

        像明知道你要问什么。

        伏黑脸色铁青,只时不时看你两眼,像奢望这两眼能助你开窍瞬间自行意会。

        因为似乎答案极难以启齿,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每个字都烫嘴,提起来就反胃。

        可能早在被“国王”要求“老实交代”时就全部露馅了。

        明明被好心提示了“不回答没关系”,结果还是倒豆子一样自作聪明,一头撞上知情人枪口。

        那么看过来的眼神也好,一整晚的欲言又止也好,至此都有了合理解释。

        怪不得,早该想到的。你沉着气没吭声。

        “先说清楚,那个人没说过,我其实也不知道。”犹豫良久后的第一句话似乎对得起等待时长。

        紧接着,伏黑扭头几乎低吼了一声“再不停下就把你俩都打一顿”后才重新转向你,“直到晚上听你说……总之,你的……你有……有样东西,我……”

        大概酒精对人的影响切实以一种微妙形态存续,平等波及无人幸免。你试探道,“……那双鞋的事?”

        从两手里抬起脸,伏黑皱起眉反问,“什么鞋?……不是。”

        第二天晚上男人有地方出张予定。按照从伊地知那里套来的情报,少说要走十天半个月。

        明明是最后一次堵门的机会,直接放弃,细想来有点可惜。你心不在焉往自己宿舍走,下意识将刚摸到手的备用钥匙越攥越紧。

        此时下意识被越攥越紧的是你手边的被角,“恵君…我不清楚……我还以为……鞋……是——”

        如果不是曾帮过忙才发现的端倪,那会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惹了麻烦。

        有多严重的问题,知道了多久,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了解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彼此挑明直说——越想越急,心脏也因突发的不确定性猛跳起来。

        想着便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恨不得把人天灵盖掀开看看里面藏着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心烦意乱刚要追着逼问,只听见一声“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