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一种说法很流行:女孩玩BDSM,是想从中补偿缺失的“父爱”。
表面上玩的是“爸比和丫头”的养成游戏,本质上是用成年人的方法对童年的遗憾弥补、疗愈。
上大一时,我信以为真,把“缺父爱”理所应当地当作自己的BDSM倾向的合理诱因。
我觉得自己“缺父爱”,并不是因为父母离异、家庭变故。恰恰相反,我的父亲每天下班都乖乖待在家里。
在这个父权社会下,我有一个截然相反的“母系社会”家庭。
我的父亲朋友很少,从不会忙于事业不着家,性格也十分温和从不主动和母亲吵架。
但他被当作是一个“没啥作用”的人。
家庭地位处于底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一定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但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理所应当的环境里:随母姓,住外公外婆家,听着母亲和外公外婆在饭桌上对父亲不留情面的揶揄以及恨铁不成钢的责备长大,一度察觉不出其中的残忍。
的确,我的父亲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他没有学习的天赋,挑灯夜战地复习司法考试,却连续五年与合格分数线相差一百分;他似乎也缺乏工作赚钱的天赋,做着最基层的工作,但表现平平甚至职位都岌岌可危,对家庭没有什么经济贡献。
这在身居高位的外公和强势骄傲的母亲眼里,是巨大的失败。
都说最好的父爱,就是一个男人高大、优秀、巍峨到让儿女有崇拜感。
很可惜,我好像没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
父亲是个“差生”,被默认对我的学业没有发言权。自从上小学,我就再也没让大人辅导过作业了。毕竟我在期末考了满分的数学试卷上巧解的一道奥数压轴题,在过年的聚会上还难倒了一众亲戚,让我很是洋洋得意。
因为知道父亲“没钱”,所以我从来没奢望过他能做到别人家的父亲所做的事情:昂贵的礼物、丰厚的奖励、出手大方从容;甚至找他要零花钱都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我从不依赖他,也从不有求于他。我在学校表现好,从来不用请家长,也从没给他惹过麻烦,反而是他在人情世故上欠缺考虑,“莽撞”的行为得罪了老师,倒成了他在学校给我“惹的麻烦”。
他总搞砸我交代给他的事情。
从很小的时候,“父亲是个无所不能的巨人”的童话就幻灭了。我穿着打扮像个男孩,剪极短的头发,打篮球,和哥们儿称兄道弟,志向远大,非常独立,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其他长辈轻率态度的煽风点火之下,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需要”他——我比他聪明,比他努力,比他优秀,比他朋友多,比他讨人喜欢。
父爱是一种“基于地位压制的权利”。但在这个奇怪的家庭里,他没有获得比我更高的地位,因而我也没有地位之差的体验。
他就是一个每天早起,沉默地开车送我去学校的“司机”。
02
我从没体会过,那种“小公主”般被父亲无条件宠爱和满足的滋味,无忧无虑撒娇的滋味,崇拜和依赖的滋味。
因为缺失,我把幻想中的种种滋味当做了“父爱”,想从别的男人身上找补回来。
到了北京上大学,喜欢和年轻女孩玩“地位之差”游戏的男人纷纷冒了出来。
其中一个大我很多的男人直接开车到学校门口,甚至拿出一部新手机做见面礼。
我从小过于独立,独立到给自己报补习班,给自己调研职业规划,给自己做饭洗衣,买的大件小件都要从自己攒的账户上划账。这是我长这么大,从没有过的,轻而易举的物质满足。
我承认,我疲于做那个独立给自己安排全部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的“大人”,想做回那个在我生命中缺失了一段的“小女孩”。坐在副驾驶上扮个可爱,就有人能无条件地带我玩陪我开心。惯着我,满足我,下馆子、逛商场、看电影,去名胜古迹,做这些十八年来我从未自由放肆、依赖别人的事情。
于是,BDSM向我展示出了一种和SEX无关的魔力:我有一个主人了。这意味着,主人就是那个可以无条件依赖,必须无条件陪伴我、应该无条件宠溺我的人了。
最好,他还优秀到让我崇拜,成功到值得学习,点拨我粗糙的为人处世,监督我的作息学习,是依靠和安全感的投射,是让我臣服的人生导师。
一个让我管他叫“爸比”的成熟S,可以补足我少女时代缺乏的“安全感”“崇拜感”和“依赖感”。
多么诱人的“亲密关系”!
03
我在这种“自以为上进的堕落”里,迷失了半年时间。
我以为我找到了一条捷径,找到了让“成熟优秀”的人照顾我、爱我的诀窍。
试图在最不稳定的关系里找最无私伟岸的依靠。我得到的教训当然是:缘木求鱼,大错特错。
我从第一个S,也是最后一个S相处中所释放的,不是变回“小女孩”后的天真烂漫,而是“小女孩”的懒惰和贪婪:我想要人陪我吃,陪我玩。
这不就是巨婴心理吗!还冠冕堂皇地披了一张“M”的外衣。
同样,他对我的耐心和陪伴,并不是出于主人的高尚感,更不可能是出于“爸比”的爱和责任,而是把我“养肥”,等待我信任和服从之后伺机顺理成章的身体交易。
等了半年,他发觉小恩小惠在我身上并不奏效,我并不答应他想搞的花样,于是不辞而别,人间蒸发。
但当时的我,只懂得死心塌地、一厢情愿,哪懂得成年人世界里剥去冠冕堂皇外衣后内核的利益交换,傻傻地痛斥他根本配不上做一个S,痛斥渣男的玩弄和欺骗、虚伪和背叛。
一个出卖了空虚,一个购买着娱乐,本是错付的交欢——一个未曾经济独立、见过世面的少女,休想从一个年长十几岁的男人那里,从成人游戏的BDSM里,通过做一个“巨婴”的方式,讨来什么无缘无故的“父爱”。
更何况,我所以为我能在BDSM里讨回来的“缺失的父爱”,只是依赖、享乐和停滞,只是年轻女孩甘做金丝雀堕落的贪嗔痴。
04
经济独立以后,我发现,有的S值得当做一个贴心的玩伴和真挚的队友,但S并不应该用交付灵魂的代价去依赖和崇拜。(仅仅代表S/M关系里的个人感受,Dom/Sub关系应该不是这样)
做一只主人笼子里百依百顺的金丝雀,顶多能得到主人的投食,不可能得到所谓的“父爱”。
想要喂饱心底里的那个贪心的小女孩,要么进入一段可靠健康的亲密关系获得异性真正的疼爱,要么自己赚钱去购买给自己的犒赏。最不可行的,是靠肉体对疼痛和命令的忍耐换取垂怜。
老爸买了个宾利的小车模,360度拍照,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喊万里之外的我。简直是让人忍俊不禁的幼稚行为。
这背后的原因是我也很幼稚——我在家里许下豪言壮语:我以后一定要功成身就,干一番大买卖!比方说,要么就永远不买车,要么只买宾利!
在万里之外,隔着屏幕,恍惚间发现,自己的成长,根本不缺父爱。
他永远在意我,永远记得我说过的最小的事情,永远不会忽视我,永远支持我不切实际的理想,永远力挺我滑稽的“豪言壮语”。
他不是那种能给我买宾利的父亲,但他是把我的梦想与豪情全部都当真的父亲。后者,对于我的人格来说,才是真正的珍贵和伟大。
微小的,却又坚定的在乎和支持,才是属于我的父爱。
原来,这些爱是那么沉默,全部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小学的时候痴迷生物,他就买了显微镜,甚至淘了一张饶毅讲座的票让我去听(然鹅听不懂);初中的时候,我看上了文具店里一套舍不得买的进口手账橡皮章,一周后家里收到了一整套同款的刻章工具;高中时他听说我喜欢晚自习前去街舞社团练舞,演出那天竟然扛着三脚架来学校替我录像捧场;现在我卖情趣用品,他拿着锤子零敲碎打帮我做原创产品。
我回家闲聊起高中班主任会办生日会,买书给同学们做生日礼物。我生日的十月,班主任交给我的的是一本《拿破仑法典》,告诉我:“其实是你老爸知道你立志学法,悄悄到学校塞去了这本书,拜托自己保密以班主任的名义送给我,也许这样你会读得更认真更用心。
这个秘密就不替你老爸保守了,应该让你了解他的一片心意。你爸是我教书二十年所见过的,最好的爸爸。”
也许他并不是一个能力超群、能满足我物欲的父亲。也许他算不上成功,也没有什么闪光点可以崇拜。
但是我误解了父爱,误解享乐、依赖、宠溺、骄纵是父爱,正如我差点把BDSM里的温存当做“父爱”的补偿。
老妈说,“你爸就是你的迷弟。”我所拥有的,是父亲对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都当做一回事的信赖,是成全我独立的力挺和喝彩。
我曾以为,在BDSM里,我才能做那个“缺失的小女孩”。
但长大后我才知道,我拥有的父爱从来不曾小瞧我是一个需要庇护和宠溺的“小女孩”。我的父亲,他一直把我当一个勇敢且独立,顶天立地大有作为的“梦想家”来看待。
05
我再也不会同意这个说法:字母圈女孩能通过BDSM找“父爱”。
因懒惰而贪婪所找到异性的宽慰,只可能是对巨婴心理的暂时麻醉。
获得保护、享受照顾、消遣无聊、物质满足——字母圈会给年轻漂亮的女孩倾斜一些性别优势,这没有错,但这绝不是“父爱”。
独立,清醒,知道自己爱玩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不能玩什么,不对任何依赖上瘾,不为任何享乐纵欲,能游刃有余地管理自己的亲密关系和情欲,做一个有担当的“大女人”而不是一个脆弱的“小女孩”,才能在字母圈找到真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