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远坐在派出所的问询室里,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干了啥违法乱纪的事。
但当两位一脸严肃的警察同志在他对面坐定,他的小心肝还是颤了颤。
在确定了廖远的身份后,其中一位警察同志开口道:“你最后一次见李小梅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在民政局门口。”
廖远对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小梅她怎么了?”
当廖远被盯得感到发毛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答案,李小梅失踪了。
在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李小梅是廖远的父母帮他相中的媳妇,她是李家的小女儿,模样俊俏,性子温和,上面的三个哥哥都把她当家里的宝贝。
廖远也是当时村子里最帅的小伙,只要他在村里一转,常引得不少姑娘暗送秋波。
两家人知根知底,关系不错,所以怎么看两个人都是天作之合。
他们以前自然是见过的,只是廖远对这个安静的姑娘几乎没什么印象。
可两人相看的时候,小梅怯生生的眸子,羞红的脸蛋让他动了心。
其实,廖远私底下也曾谈过几次恋爱,都是热情的姑娘们主动贴上来,所以他看着小梅的样子,倒觉得十分有趣。
两人成亲后,也过了一阵甜蜜的小日子,可新鲜劲儿一过,廖远的心里渐渐生出一些不满。
他觉得小梅木讷,不懂风情,让他时常怀念前女友们的火辣与热情。
只是刚结婚不久,廖远也不好太过。
廖家几代单传,父母宠得厉害,怕他去外地吃苦,就在县城里帮他找了个活。
所以他偶尔会借口加班,待在县城里,和一帮朋友去胡吃海喝。
廖母对儿媳倒是十分满意,逢人就夸她乖巧懂事,料理家务干净利索。
只是盼孙子的心有点急切,时不时就在儿媳耳边念叨两句,总惹得小梅脸红成苹果。
成婚一年后,廖母有些坐不住了,要廖远和小梅一起去看中医。
结果廖远各种推脱,只有小梅乖乖跟着婆婆去了。
谁知医生的一席话惹哭了小梅,凉了廖母的心。
胡子花白的老中医说小梅宫寒严重,很难受孕,细心调理才有几分可能。
从此,小梅身上总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这让廖远非常嫌弃。
而母亲整日的耳提面命,更让廖远对夫妻生活失了兴致。
对小梅而言,夫妻生活则像是在交命运的考卷,每一次鲜红的经血就是在宣判她的不及格。
小梅变得越来越沉默,曾经灵动的眼眸也变得灰暗。
有时候,廖远甚至会觉得自己身下的就是一条死鱼。
在这种境遇下,廖远认识了方芳。
那天深夜,他和一帮朋友摇摇晃晃地从KTV出来,遇见了正被前男友骚扰的方芳。
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加上酒精助兴,英雄救美的念头瞬间拨动了他们的神经。
于是呼啦啦一下子围上去,把那个男人打了个半死。
一群人中廖远不是出手最狠的,却是长得最帅的,方芳柔弱地倒了下去,正巧倒在了廖远的怀里。
后来廖远他们了解到,方芳是KTV里新来的服务生。
彼此熟悉后,她也常常出现在廖远一帮人的聚会里。
只不过,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她和廖远的二人行。
方芳长得算不上多美,可上挑的眉梢总撩得人心痒痒。
廖远曾经试图抵制诱惑,只不过去了一次方芳的出租屋后,他就在心底赞了一声“妖精”,彻底沉沦在了温柔乡。
廖远向小梅提出了离婚,可是还没等小梅给出答案,廖远的父母先放了话,他们只认小梅一个儿媳,外面乌七八糟的女人甭想进廖家的门。
其实他们早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一直盼着儿子迷途知返,可等来的却是他破釜沉舟的宣言。
离婚的事儿就这么僵持着,廖母对小梅更是呵护备至,用行动表示自己站在她这一边。
可是当方芳挺着微凸的肚子,来廖家耀武扬威时,廖母还是当了叛徒。
尽管她曾抱着小梅依依不舍,可终究是承认婆媳关系已尽,劝小梅再找个好男人。
廖远和小梅去民政局离婚那天,他找朋友借了辆车。
等两人换完证出来,廖远提出先把小梅送回去,可小梅第一次违逆了廖远的意思,转身一个人走了。
廖远想,原来小梅也不是根木头,她也有自己的脾气。
廖远提前就和方芳约好了庆祝,也不愿再自找麻烦。
他上了车,朝着和小梅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因为接下来两天是周末,廖远不想回去看父母的脸色,索性关了手机,赖在方芳那里,准备等周一的时候直接去上班,谁知周日的时候他就被带进了派出所。
那天,小梅出了民政局后,既没回廖家,也没回李家,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踪影。
李家的人到处寻找未果,就打电话报了警,而廖远这个负心汉自然是警察重点调查的对象。
等他筋疲力尽地回了家,却发现里里外外一片狼藉。
小梅的三个哥哥找不到妹妹,越想越替小梅觉得委屈,冲进廖家要找廖远算账,结果人没找到,就把能砸的都砸了。
廖远的父母开始时还试图阻拦,可看见村里很多人在门口围观,甚至还给李家的三兄弟加油打气,老脸也没地方搁了,索性让他们砸了个彻底。
廖父一辈子要面子,老了却因为儿子的丑事被戳了脊梁骨。
他见廖远回来,冲上去就给了一个耳光,手再抬起时又无力地落下,捂着胸口痛苦地倒了下去。
廖父突发心肌梗死,被送到医院还是晚了一步。
廖远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是哪怕他愿意拿命去换,也是于事无补。
村里人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待廖远,认为他是个气死父亲的逆子。
更重要的是,小梅仍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家的哥哥们干脆说廖远是个杀人犯。
这让廖远一进村就低着头,再也没了当年走在街上的骚包模样。
廖远原本应当守孝三年,可方芳的肚子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哪怕廖母再不待见方芳,还是在廖父去世百日后就催促他们把事办了。
因为情况特殊,婚事不能大办,这让方芳心里一肚子委屈,所以一进门就各种横挑鼻子竖挑眼。
廖母看在自己未来孙子的面上总是百般忍让,心里却总是想念小梅的好,感叹凡事不能两全。
没多久,方芳就顺利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这让廖母的心里好受不少。
可婆媳两人之间的战火总是熊熊燃烧。
原本廖母是个挺强势的人,但毕竟顾及脸面。
可方芳不同,她性子本就泼辣,而且毫无顾及,站在院子里连骂一个小时,还意犹未尽。
而且怎么脏怎么骂,有的话连一些糙老爷们都听不下去。
廖远又开始找各种借口不回家,少了偷偷摸摸的刺激后,他又开始怀念小梅的温柔与安静。
总想着那个曾经爱脸红的姑娘,现在过得好不好。
只是这个问题他六年后才有了答案。
彼时,廖远已经少了年轻时的英挺,多了几分中年人的油腻。
自从廖父这个经济支柱去世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方芳对廖远的称呼也从“亲爱的”变成了“窝囊废”。
她说过无数遍自己眼瞎,当年救他的那帮男人,就属廖远混得最差。
那天黄昏,为了躲避家里婆媳两人再起的战火,廖远蹲在路边抽闷烟,远远看见一辆警车开进了村子,停在了通往李家的那条小路前。
从警车上下来的赫然是失踪多年的小梅,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小梅的老母亲自女儿失踪后就哭瞎了双眼,她踉踉跄跄从家里出来,来到女儿的身旁,在她的脸上摸了又摸,这才抱着她失声痛哭。
可小梅却紧张地频频后退。
廖母从邻居那里得了小梅回来的消息,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拼了命挤到前面。
她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有些不敢置信地唤了声名字。
小梅听了,扭头看到廖母,竟直直跑了过来,她把怀里的孩子往前一递,笑着说:“妈,你有孙子了!”廖母一愣,泣不成声。
原来当年小梅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在外徘徊到很晚也不想回家。
谁知被几个人贩子盯上,直接掳上面包车,卖到了山沟里。
小梅宁死不从,被打得很惨,甚至因为闹腾得厉害,又被转卖了出去。
这一次小梅倒没有再跑,因为她已经成了个傻子,神志不清。
小梅是在警方的一次专项打拐行动中被解救出来的,通过她嘴里的只言片语,结合系统里失踪人口的报告,警察最终把小梅送回了家。
尽管她已经认不清母亲,记不得哥哥,却还记得廖母心心念念想要个孙子。
廖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方芳又有了开骂的理由,说有人老糊涂了,自己有孙子不疼,非要去给个野孩子当奶奶,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廖母破天荒地一句都没有反驳,晚上早早回了自己的屋。
廖远自己的心里也是百转千回,哪里有心思关注母亲的异常。
等他第二天早上去叫母亲吃饭,却发现廖母躺在地上,嘴边都是干涸的白沫子,身体也早已僵硬。
一瓶百草枯灌下去,火烧火燎的痛苦曾让廖母有些后悔,可她死命地抓着炕上的床单,不停地在心里想,如果当时她坚持不让廖远离婚,她不会天天受气,老头子也不会死,小梅的儿子就真的是她的亲孙子。
床单被抠烂了,廖母在痛苦中掉下床去,可她的嘴里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恍惚间,她似乎真的看到了如果中的幸福生活。
对于婆婆的自杀,方芳没流一滴眼泪,她说这老太婆总是和自己不对付,末了还净给自己添麻烦。
只是骂归骂,她还是忙里忙外地准备婆婆的后事,因为廖远只是两眼无神地坐着,完全派不上用场。
廖母去世后,廖远更是沉默寡言,在村子里走路都只看着自己的鞋尖。
方芳倒是越发张扬,时不时见到她和村子里的男人们调笑,让村子里的女人们对她更不待见。
有一次,张家媳妇跑到廖家门口扯着嗓子骂,让方芳这个小骚蹄子离她家男人远一点,别自己的男人没死,就开始到处丢人现眼。
那天,张家杀了一头牛,直接就在村子里分割售卖,方芳也去凑了热闹。
她和那张家男人说笑了一番后,三斤的牛肉就给了二斤半的钱。
张家媳妇也不是个善茬,跑来廖家和方芳对骂,直至天黑才消停下来。
渐渐地,村里开始有流言传出,说方芳的儿子不是廖远的种,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
廖远和小梅结婚两年多都没有孩子,既然现在证明小梅能生,那么有问题的可不就是廖远。
当流言传到廖远耳朵里,他的心里也泛起了嘀咕,看着儿子虎头虎脑的样子,觉得和自己长得无一处相像,倒是和他当年的兄弟大头挺像。
廖远记得他当时出手最狠,对方芳也最为殷勤。
如今的大头已成了老板,方芳多次拿他和廖远相比,就更加证明了事情的可疑。
只是他根本没有去求证的勇气,只好靠酒精来麻痹自己。
却最终因为喝酒误事,丢了工作。
看着失业后的廖远在床上醉了一天,方芳突然对未来感到绝望,她像一只愤怒的母狮对着廖远又打又咬。
廖远吃痛醒来,迷迷糊糊地一挥手,竟把方芳扫到了地上。
方芳开始不依不饶的大骂,再次用大头来证明廖远的窝囊。
在喋喋不休的骂声中,廖远终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孩子是大头的?”
方芳先是一愣,然后恨恨地说了声“是”。
廖远冲出家门时,夜已黑沉,严寒似乎要冻裂大地。
他疯了般敲开了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瓶二锅头就朝坟地走去。
他坐在父母坟前,喝一口酒,就打自己一个嘴巴,说自己不孝,骂自己无能,悔自己害死了爹娘,叹自己毁了小梅一生。
哭完了,一瓶二锅头也见了底,他起身想要回家,却发现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大喊救命,可是声音却被寒风撕裂,变成了鬼魂的呜咽。
廖远不想死,他曾拼尽全力挣扎,却最终被留在了坟地里,和他的父母作伴。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廖远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如果当时做不同的选择,人生肯定大不相同。”
可是他也明白,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廖远死后,方芳也准备永远离开这个村子。
临走前,她带着儿子去廖远坟前做最后的祭拜。
她让儿子跪下多磕几个头,自己也忍不住对着墓碑哭诉,说那天自己不该说气话,说廖远不该怀疑自己的亲儿子。
此时,新坟旁的老树上落下了最后一片枯叶,像是了却了在尘世中最后一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