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侄子要过生日了。我从做小天才代理的老同学那儿,买了一块儿童电话手表。
把电话手表送给侄子后,小家伙高兴地手舞足蹈,弟弟在一旁感慨万千:“姐,现在的孩子真幸福啊!想想咱小时候,你过生日,老爸花五块钱给你买了块电子手表,馋得我够呛,怎么央求也没舍得给我买块!”
“电子手表?”我不由地惊叫了一声。
“哈哈,姐你忘啦?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本来就妒嫉你那块电子表,可偏偏有一天我弄坏你的新书皮,又被你骂了一顿。后来我趁你不注意,就偷偷地把你的表塞进院墙外的墙缝里……”
“什么?小伟,原来是你偷偷拿走了我那块电子表?”我瞪大了双眼,气冲冲地面向弟弟。
“姐,就一块电子表,这都多少年的事啦?你怎么这么凶巴巴的?”弟弟装作委屈的样子。
是啊,只是一块电子表!然而,此去经年,却让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2
我出生在鲁西南一个村子里。
那是一个北靠大山,西临小河的村庄。20世纪八十年代,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人们辛勤劳作,辛苦耕耘,勉强能填饱肚子。
但我和弟弟,在村里要比同龄的孩子幸福多了。
父亲是村里唯一的“工人”,在距家二百里地的市里水泥厂上班,他几乎每个月回家一次。
我们最盼父亲回家,因为每次回来,他都不忘给我们姐弟二人捎带一些好吃的。
记得我上初二那年,恰逢我过生日,父亲便从市里给我买回来一块电子表。
白色的钢丝弹簧表带,圆圆的表盘一周是粉红色的,表盘中间是长方形玻璃蒙子,亮晶晶的阿拉伯数字泛着红光,我稀罕地爱不释手,戴在腕上,心里美滋滋的。
要知道,我可是班里唯一一个带电子表的哦!
3
玲子和我同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记得那天我戴着电子表刚坐下,玲子便眼羡地盯着我的手腕。
“晓晓,你这只电子表太好看了!你爸真疼你啊,你好幸福啊!”玲子羡慕地说。
“好看不?我爸给我买的生日礼物,连弟弟都没有。”我自豪地说。
我摘下电子表,叫玲子拿着,便教它怎样调时间,玲子目不转眼地看着,那羡慕的眼神,让我心里美滋滋的!
玲子家很穷,听她说,初一时她父亲差点就不让她上了,因为她当时在镇上考了第一,所有人都劝她父亲,她才得以上了初中。
直到初二,玲子的成绩一直在班第一,每次考试我都会被她落下。但我无论怎么拼命,也是赶不上她。
虽然赶不上玲子的成绩,但却并没有影响我和她的友谊。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互相学习,相处的一直特别融洽。
4
玲子曾对我说,她特别渴望有一块像我这样的电子表。
我说:“我可以借你戴一天的!”
玲子喃喃地说:“不是还得还你啊!”
我知道,玲子有时候上学会迟到,真的太需要一块电子表了。可当时的我,也只能和她一起叹气。
我知道,弟弟跟父亲讨要了多次电子表,父亲都没有买,只是许诺他上了初中以后。
也许,在那个年月,一块电子表,不是说买就能买的物件吧!
于是,我越发珍惜我的电子表,就连弟弟,也不会让他去碰的。
一天下午,我却发现,我腕上的电子表,不见了!我拼命地到处找,终究还是没找到。
“晓晓,你早晨来学校就没戴!你还是回家找找吧!”玲子说。
“是吗?你确定吗?”我急急地盯着玲子问。
“就是,你就是没戴!”玲子游离着她那双大眼睛,轻轻地说。
而我却一点也不记得了!昨晚洗澡时摘下来放家里了?还是中午午休时摘下来了?
那天放学一回到家,我便把自己的房间搜寻了个遍,结果让我特别失望。我又把家里,包括弟弟的房间也翻了个底朝天,终究还是没有找到。
第二天到了学校,玲子比我去的还早,我们俩又到处去找,还是没找着。
电子表就这么丢了!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却发现,玲子几乎再也没有迟到过。
每每与玲子提到我的电子手表,玲子的眼睛总是游离的,从来不敢与我正面接触。
渐渐的,我开始怀疑玲子了。
我回想起她渴望电子表的话语,回忆着她巴巴地盯着我的电子表的神情。
我越发怀疑玲子了!
我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失去挚爱的电子表,心里特别伤痛!
终于,我忍不住了!
我偷偷地告诉同学们:玲子偷了我的电子表。
不知为什么,同学们都相信了!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开始议论纷纷。
玲子,终究还是从大家鄙夷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
她没有争辩的机会,也找不到澄清的对象——谁也没有当面对她说什么!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流言蜚语,任凭背后的指指点点。
而此时的我,也逐渐地疏远了她。
她,在我的疏远里踌躇着,似乎,无奈的样子。
而我,却感到了一种大快人心的淋漓。
也许,唾沫会淹死人的。
渐渐的,玲子的成绩一落千丈。
我冷漠地感受着这一切,成绩反超了上去,那种扶摇直上,让我淡忘了电子表的失落。
几个月后,玲子缀学了。
她父亲说,女孩子家,学习又不好,上学干什么!
5
成年后,我便很少回到家乡。
偶尔回去,也只是看看父母。
曾经打听过玲子,有同学说她下学后出去打了几年工,再后来就嫁在了本村。
多少年了,我也未再见过玲子。但却不知为什么,却总会莫名地想起她,一直想知道她过的怎么样。
当弟弟提及当年那块电子表,当弟弟告诉我是他偷走了那块电子表,我越发的想念玲子。
十八年过去了,玲子生活的怎么样?我常常仰望苍穹,即使再牵挂,我如果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她身边,也不好吧?
去年仲夏,母亲心脏病复发住院。
经过三天的抢救,母亲终于好转了。在母亲从CCU转入普通病房的瞬间,我的心也从嗓子眼落回原处。
那是一间两个病号的房间,我们进去时已经住了一个小男孩,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
给母亲安顿好,我才看到那个小男孩的妈妈,一个黑黑瘦瘦的短发女人。
“孩子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那女人盯着我看了几秒,轻轻地回答:“先天性心脏病。”
“要手术吗?”我问。
“嗯。”她无力地回答。
看她状态不是很好,我也不便再问什么。但不知为什么,孩子妈妈的眼神在我脑海里却挥之不去,那种似曾相识的,让我平添一种莫名的压抑。
第二天早上,护士给我们两家下了缴费单,我急忙下楼去缴费了。回来后,却不见了那个孩子的妈妈,便问孩子:“妈妈去缴费了吗?”
孩子摇摇头:“妈妈去借钱了!”
我不由心头一震,走过去拿起孩子的单子,欠费958元,这么点钱!
我纳闷地问孩子:“孩子,你什么时候手术?”
孩子眨巴着大眼睛,茫然地说:“我家没钱!”
突然,我看着孩子那双大大的眼睛,竟然想起了玲子,对,是玲子,那双熟悉的眼睛,一定是玲子。
“孩子,你妈妈叫刘玉玲吗?”我急切地问。
“是,我妈妈是,阿姨,您认识我妈妈?”孩子高兴地说。
是啊!玲子,十八年了,你过的还好吗?
玲子回来时,已经十点多了,我看她汗流浃背的,像是稍稍高兴的样子,但只是稍稍有点儿罢了。
午饭时,我特意多买些饭菜,分给玲子和孩子吃,她依然那么倔强,死活也不要。
我盯着她,认真地说:“既然咱们大家在一起住着,就是一种缘分。别这么见外了!而且,你好像是我老同学吧?”
玲子认真地端详着我,半天才缓过神来:“你是、你是晓晓吗?”
不知为什么,我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是玲子,真的是玲子,这么多年,你过的……”
玲子忍着在眼窝里打旋的泪珠:“这是命啊!都是命!”
6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年没有那块电子表,如果不是我对玲子的误会,如今的玲子,又会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呢?
也许,正像玲子所说的,这都是命。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我偷偷地去咨询了主治医生,医生告诉我:孩子房间隔缺失1.1cm,自愈是决不可能了,必须马上手术。但像这样的手术,过程相当复杂,风险大,技术要求高,术中、术后都有可能产生肺动脉高压危象的风险,而且,术后监护更是关键。所以,整个手术下来,少则十万,多则二十万不止。
我知道,玲子老公为了给孩子治病,一直在建筑工地打工,而玲子则一直伺候孩子,赚不了钱。前期给孩子的诸多检查已经花空了她的所有积蓄。
玲子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是知道的!
我试探着,想去救助孩子,但玲子都婉言拒绝了,她心气高,即便这时候,依然这样。
我静静地看着玲子和孩子在医院里无助地等待,心却像刀扎似的滴血的难受。
后来,母亲出院了,玲子母子依然住在那里。
7
我偷偷地联系了院方,和老公商量好后,往医院转了二十万元,用于玲子孩子的手术。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关注着院方的消息。
庆幸的是,孩子术后转入重症监护病房,各项生理指征平稳,恢复的特别好。
由于当时我嘱托院方为我匿名,所以一直以来,玲子都不知道背后帮助她的人是谁。
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心安吧!
五一期间,我在家收拾卫生,听到门铃响,打开一看,立马怔住了。
玲子和孩子站在门囗,拘束地看着我打开门,孩子冲我深深地鞠下了躬。
“晓晓,谢谢你了,孩子的命是你给的,以后啊,也是你儿子了!”玲子泪眼婆娑。
“快,快进屋,”我急忙把玲子母子引进门。
“阿姨,我长大了,一定赚钱还给您!”孩子对我说。
“傻孩子,什么还不还的!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我特别激动。
窗外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