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李忠厚吃过早上饭出门,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天黑时分才回到家。
东方妈见老伴推着自行车回来啦,心焦地问:“老头子你干啥去了?到这会才回来!”“唉!我能弄啥去!还不是想办法弄钱去了!”
李忠厚把自行车推到西间里撑好,洗了手脸,到厨房里吃饭。
东方妈把锅里给他留的馍饭端到案板上,笑说:“馍不够吃哩,我摊几张鸡蛋煎饼。”说着递给东方爸一张。李忠厚伸手接过老伴递过来的一张热乎乎的鸡蛋煎饼,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早上扒拉一点饭,中午和老同学去镇上跑贷款,从镇上回来,又去找联官弟,慌忙得连中午饭也顾不上吃。此刻,他真是饿坏啦!
他吞咽一口鸡蛋煎饼,喝了几口汤,问:“东方呢?”“吃过饭,到前院去了!”“他从陈李庄回来,给你说啥吗?”“说啦!他给我说,陈玲要四千块钱彩礼!说婚车必须得有,再个就是,天冷,叫我们找一辆中巴车接送客!”“其他类?”“其他类没说!”
李忠厚对老伴说:“六月里要把好,我就给镇上北街的杨胜利说好了,农历十一月二十六,俺家东方结婚,到时用他的车!所以婚车不愁啦!”
“你想得怪周到类!”东方妈微笑着说。“那是嘛!起先不说好,到跟前现抓,万一人家不得闲,怎么办?”
李忠厚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递给老伴,说:“我今天跑了一天,还是有成绩的。今上午我去找银行里的一位同学想贷点款,找到他家,我把我的难为事给他一说,他二话没说,就同我一起来到镇信用社,给咱贷了两千块钱的款!我揣着这两千块钱贷款,没有回家,又直接找联官弟去了!看能不能使些民间贷款!你忘了!咱东方给小张庄订媒急用钱,还使过一回类!”东方妈接话说:“这我哪能忘!”“事情还真顺利!我到他家,给联官兄弟把东方结婚钱不够,要使些民间贷款的情况一说,他就对我说有,言说前些日子欲往外放贷款的老王说他手里有钱,估计使个三千、五千类没啥问题!陈李庄的要四千块钱彩礼,这样说来,咱再经联官那里使两千块钱就中了!……唉!白管咋咋,给咱儿把婚结了再说。人不死,财不烂!借下的账债咱慢慢还!”“只要给东方把媳妇娶家来,该几个账怕啥!您爷俩斗住劲好好干两年,就还下了!怕啥哩!”东方妈说。“就是哩!孩他娘!吃过饭我去找俺哥去,找辆接送客的中巴车,可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李忠厚饭碗一推,借着皎洁月光去了他哥家。他哥在庄南头,中间只隔七、八户人家,一会就到了。
“忠厚,这么晚来了,有事吧!”哥问他。
李忠厚接过嫂子递过来的茶水,说:“有件麻烦事!”
他哥惊愕地看着他,“啥事情?”
李忠厚说:“就是陈李庄的叫咱弄辆中巴车接送客!”
他哥一听笑了,“我说是啥麻烦事类!原来是这个。”他略略想了想,“陈李庄的意思是喜事那天送客里边不乏有老人和小孩,那么冷的天,想让送客们免受些冻!所以才让咱找辆客车!客车不好找不说,况且年关将近,他们生意好,使一辆得花不少钱哩!没有个三、五百块钱恐怕人家不来!”
李忠厚一听得花那么多钱,况且有那么多钱钱还不一定能找着!心里凉了半截!唉!处处作难发急!
看着李忠厚为难的样子,他哥想了想,对他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找周庄咱老表去,叫他把他拉玉米的卡车,上了车棚,挡风防寒,拉送客我看可以!大不了给他灌点柴油,也花不了几个钱!”
李忠厚布满愁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怎么没想到呢!说到底,如果这样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花销哩!”
李忠厚从他哥家出来,一路上他有些激动,事情都很顺利嘛!几个愁肠事就这样解决了!但他心里马上又犯愁起来——他想的怪美哩!周庄老表的卡车他原是见过多次,虽说上了车棚避风挡寒,就怕陈李庄嫌不好看,不同意。他想:干脆明个叫东方跟陈玲商量去,陈玲同意了最好!若是不同意,再想别的办法!
李忠厚这样想着往家里走,走到端院里,皎洁的月光下,一辆自行车停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下。仔细看看那车,好像是联官弟的!堂屋里亮着灯,听到东方妈和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这声音极是熟悉,不是联官弟又是谁?他心里“咯噔”一下!联官弟这么晚来了,肯定有事!难道是给他送钱来了!若是送钱,大可不必,明天、后天送来也不迟啊!他突然有一个不祥的预感——难道情况有变?
李忠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堂屋里,看到东方妈脸上愁云密布,知道情况看来大大的不妙!“兄弟这么晚了,你咋来啦?”李忠厚递给他一支烟,开门见山地问。
联官咽下一口吐沫,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给俺嫂子说了,是这,你从俺家一走,我就动身去王庄找老王说事!他一听我把话说完,就给我说来的太不巧,前天妻侄子做生意急用钱,孩他妈把钱都掂给他啦!”
李忠厚瞬间感到有人从头上泼了一盆冷水!黑压压的愁云顷刻间又笼罩上他的心头。
“钱是硬头货!没有它啥事也办不成!……我从王庄出来就拐您家来啦!忠厚哥,你再想其他办法,我手里也是没有钱,唉!要是有钱也能掂给你点!……俺儿也摊上计划生育……”
李忠厚的脑子里乱成一片,如果一切按他的计划行事,事情就简单多了!可是计划撵不上变化!现在他的计划全乱了!
送走联官弟,东方妈见丈夫坐在软床上唉声叹气!劝慰他说:“东方爸你不要心焦!可不敢灰心哩!咱打闹着再向人家转借!以前比这更大的难事咱都过来啦!如今是给东方办喜事哩!大不了咱求亲告友,不顾惜这副老脸,张口问人家借钱!……我不相信咱过不去这个坎!”
第二?
东方妈一番话让李忠厚重拾了信心!便给东方妈商量借钱的事。咱几个成家的子女,日子过得都不甜,到今了,除了小女儿来添了箱,大闺女、二闺女都还没来添箱呢!为这添箱的钱,也不知道怎样作难发急哩!大儿子东胜更不要说了!亲戚们都指望不上!村里有这大笔钱的,倒有好多人家。书记东升、李扎根、金亮、张大宝等都能拿出那么多钱!可是书记和金亮及扎根家,咱原先借人家的钱,咱还没还给人家,怎好意思再张口问人家借钱类!至于张大宝另外几家有钱类,不是咱和人家有过节,就是交情不深,根本开不了口!说来说去,东方妈也有些灰心丧气了!
正忧愁间,李忠厚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张大宝的弟弟张二宝,重拾了信心,于是扬起头看着老婆说,好几年前,张大宝在城里当官的兄弟张二宝有次回家探亲,我和他从小玩到大,听说他回来,我就跑去看他。他握住我的手,亲切地说:“忠厚哥,你拉扯大五个子女不容易!又是那么个穷摊子!以后你要是有啥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到城里来找我,我给你解决哩!”我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如今咱真遇到难处啦!他是咱们的大救星!我明天一早就到城里找他去。
东方妈听他这么一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欣喜,反而说道:“他说是这样说!谁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呢!他既然能在城里当那么大的官, 自然 心机心计皆非常人所比!他如此说,多半是给他脸上增光哩!再说啦,小时候玩的好有啥用呢,后来人家在城里当他的官,你在农村种地,再也没啥交情!你就是跑一趟,恐怕是白跑一趟呢!”
李忠厚长叹一声,说道:“东方妈!你说的情况我不是没考虑到。但你我只是猜测而已!万一张二宝当初所言是诚心诚意呢!不如我明天就走一趟城里,他要是借给咱几个钱最好,不借给咱也不损失什么,大不了白搭几块钱的路费!干脆我骑自行车去,连车费钱也省啦……唉!咱不是没有法嘛!”
东方妈说:“那你就去吧!”
东方妈正欲起身回东间里睡觉去,李忠厚慌忙叫住她,“东方妈,你先别走,有一件事我忘了给你说了。”“啥事情?”
李忠厚把他哥给他出的主意给东方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你明天打发东方去陈李庄和陈玲商量去!看中不?”“中!我明个叫东方跑一趟!罢了再说!”两人计议已定,各自回房休息!
李忠厚躺在被窝里,黑暗中他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还有三天就到东方喜事上啦,他明天能否在张二宝那里借来钱,没有一点把握!要是借不来钱,怎么办?他又去哪里筹借给儿子结婚的钱去?要把人给愁死了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位失落江山的废君写下的这不朽的词句,正能形容李忠厚此时此刻的 心情。忧愁像一根缠绵不断的藤将他重重缠绕,有种想要窒息的感觉!竟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待到迷迷糊糊想要入睡的时候,发觉东方已经发亮。
李忠厚一夜没合眼,既然天已经发亮,他更不能睡了,他要骑车去城里,找张二宝借钱去呀!
李忠厚起来刷牙洗脸,东方妈也早醒啦,看丈夫这么早起来,问他道:“你总不能现在就去城里?这天怪冷哩!晚上睡觉都没有热气!”“我这就去呀!”
东方妈说她起来给他做点热饭吃罢再走,李忠厚说他要赶八点城里上班之前赶到张二宝家里,他要是上了班,就难找他了!东方妈听他如此说,由他去了!
第三?
老伴去城里走了以后没多久,东方妈忧愁类在被窝里也睡不下了!眼看着就到东方喜事上了,可是钱还没筹齐,真是愁死人了!她索性起来做早饭,老头子安排她的事她哪能忘!
她娘俩吃过早饭,她就打发东方去陈李庄和陈玲商量事去了!
把东方打发走,她就坐在堂屋门旁做针线活。她给东方做的一双黑丝绒棉鞋还有一只鞋没有上好哩!她看到小儿子的脚冻得不能行,得抓紧时间赶做出来!
“婶子!您一个人在家哩!”
东方妈正专心致志地做着针线活,忽然听见有人给她打招呼。扭头看时,见金旺的老婆微笑着向她走过来。先前李、金两家因挣地边子,打闹得几年两家都不说话。自从东方冒着生命危险搭救了她落水的儿子,金旺夫妇就主动拉近了两家人的关系!
东方妈赶紧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又给她倒滚滚的茶来。
“东方去陈李庄啦!您忠厚叔去城里啦!”东方妈一边递给她茶水,一边回答她。
金旺嫂子接过东方妈递过来的茶水,放到面前的小桌上,笑道:“我来是给俺东方兄弟添箱类!”说着侧身从裤兜里掏出崭新的一百块钱纸币来,递给东方妈!
东方妈接过来放在身边的针线框里,客气地说:“到时候您一家人都来吃喜酒就中啦!还发那个急干啥!”金旺嫂子笑道:“婶子看您说哩!这箱礼没有多哩,还能没有少哩!俺兄弟结婚,我甭提有多高兴啦!”
东方妈不拿金旺家的当外人,听她说她为东方的喜事高兴的时候,东方妈对金旺嫂子说:“东方结婚,我和他爸这几天愁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咋啦?婶子。”“东方结婚还有两千块钱的缺口!真真是愁人啊!这不您忠厚叔一大早就去找在城里当官的张二宝借钱去了!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接下来又把那次张二宝回家探亲,同着满屋子的人,握着她忠厚叔说的那段令人感激涕零的一番话向金旺家的重述了一遍!
金旺嫂子听完说道:“我们不能实诚类就当真了!我也曾听金旺说起过张二宝,说他虚伪,说的和做的完全是两码事!他当初那样说,十有八九是往他脸上‘贴金’争脸面哩!真正有难事找到他,未必能顶用哩!况且咱又没给他打过多少交道,求他还不如求咱庄里的庄稼人呢!”
东方妈说:“话虽这样说,但二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咱村里有几家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金旺嫂子听后不以为然,说道:“婶子可是糊涂了!拿出二千块钱的户家不多,但拿出个三百、两百的家庭可是一抓一大把!给俺兄弟结婚不就差那点钱吗?您老也甭愁,到谁家门上借个三百、二百类,只要张张口,只要人家有,哪有不借类!大不了多行几步路,多借几家就够数啦!”
东方妈茅塞顿开,喜道:“我咋没想到这一层呢!回来我给您叔说,按你说的去办!”金旺嫂子点点头,又说:“金旺在陈庄窑厂干活,也挣好些钱哩!留够过年的钱,剩下的,我晚会给拿过来,给俺兄弟娶媳妇先用吧!”东方妈急道:“他嫂子可不敢这样!罢了金旺再给你生气!”金旺嫂子道:“我和他早商量过了!他支持哩!”
第四?
李忠厚骑着他那辆破洋车得赶在八点之前来到了城里张二宝的家门口!他轻轻敲门。
张二宝的爱人赵翠萍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穿一身破旧的深蓝色衣服,汗涔涔、瘦瘦的满脸皱纹的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苍白病容。她顿时愣住了,根本没有认出他来。她见这么一个穿的叫花子一般的乡下男人站在家门口,不免深感诧异,“你是……你大概是敲错门了。”
“没有敲错!你是弟妹赵翠萍吧!”赵翠萍一听对方认识她,更感诧异!“可是!我确实记不清你是谁了!”
张二宝的娘听到儿媳妇在门口和一个男的站着说话,走过来一看,笑道:“翠萍你不认识他?他就是咱大李庄你忠厚哥呀!”
李忠厚!他就是李忠厚!他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他啦!清晰的记忆里,她女儿七八岁大的时候,像男孩子一样顽皮,有次几个孩子在玉米地里玩耍,她女儿踩坏了李忠厚家的十来棵玉米。李忠厚知道后,跑到她家,跳起来和她大吵一架……这件事都快过去二十年了,可是她记忆犹新得如同昨天才发生一般!眼前的李忠厚和当初与她跳起来吵架的李忠厚,真是判若两人!
她也不让李忠厚进来,用鄙视的眼光审视着他,让他傻愣愣地在那里站着。
“外边怪冷类!你咋不让您忠厚哥进屋来!”张妈用手轻碰赵翠萍的胳膊,提醒她说。
想起陈年往事,赵翠萍刹那间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心生厌恶之感!他那穷酸的脏兮兮的身子,别踏坏了她的门,别站脏了她家的地面!她有心把他拒之门外,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都怪她婆婆多嘴!可是她又不能不顾惜婆婆的颜面。赵翠萍这才装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对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的李忠厚笑道:“刚才一心想着别上班迟到了!倒让忠厚哥委屈地站在外边!快进屋坐吧!”
客厅宽敞明亮,东墙上赫然挂着大气恢弘、磅礴昂扬的国画《八骏图》,客厅里摆设着各种各样的高档家具,李忠厚不敢坐在簇新的高档沙发上,拘谨地在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了。
李忠厚心内纳罕道:咋没看见二宝?莫非他一早出去了!他就是来找他哩!于是试探着问张妈:“婶子,俺二宝兄弟来?”“他到省城开会去了!走了两天了!还得一个礼拜才能回来!”张妈笑着回答他。
李忠厚一听张二宝去省城开会去了,心里就凉了半截!甚至有些灰心丧气啦!倘若二宝在家,他向他开口,说不定二宝会看在童年好伙伴的份上,借给他一些钱救急!……虽说赵翠萍在家,但情况大不同了!他一下子想起十多年前,因张二宝的女儿踩断了他地里几棵玉米,他万不该一时好强,感情冲动得和赵翠萍大吵了一架,把赵翠萍给深深的得罪了!这么多年了,我都还记得,她怎么能忘了!她若是记恨我!岂肯借钱给我!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钱断然是借不来了!……李忠厚这样想着,听张妈问他道:“您家东方可不小了,今年也该有喜事啦?”
李忠厚见张妈问起这个事,马上说道:“就是今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有喜事哩!”“可不就这几天的事啦!”“就是哩!”“您家东方结了婚,你事就办完了!也心静了!”赵翠萍早给单位打了个电话,说她家中有客人,迟一点来上班。现在她坐在一旁听婆婆和李忠厚说话,一言不发!这一切和她有什么相干?
只听李忠厚继续说道:“可我的心一点都不安静啊!”“咋啦?他忠厚哥。”这么冷的天,他骑车走几十里路,为了给小儿子办喜事,专门来向人家借钱来了。二宝又没在家,真难开口啊!但是他难肠得没有一点办法,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忧心如焚的李忠厚尽管看出赵翠萍时隔多年仍然对他耿耿于怀,抱有成见,甚至不待见他,但他为了给东方办喜事,不得不低三下气地求她!他准备转弯抹角地开口向赵翠萍借钱,但他觉得没必要,况且赵翠萍急等着要上班哩!还是直截了当说吧,弯拐来拐去,最后还不是向人家借钱吗?可是他实在是难张这个口啊!可是不说,自己又所为何来?他未语脸先涨得通红,只好忍耻说道:“俺家东方结婚,陈李庄的要四千块钱的彩礼钱!……今年收成不好,我身体又不好,还有两千块钱还没凑齐……唉!实在是没有办法,我才来找二宝兄弟,……那年二宝兄弟回家探亲,曾拉住我的手,说我以后你有啥困难,就来找他!”
李忠厚刚说到这里,电话响了。赵翠萍默默起身去接电话。
赵翠萍拿起话筒,一听是丈夫的声音。张二宝还没有说他的事,赵翠萍立马用责怪的语气,小声把李忠厚刚才在客厅说的话原原本本地给他叙述了一遍!
张二宝鼻子里一笑道:“我似乎……好像给他说过这些话!当时只不过是说几句客套话而已!哈哈!这个李忠厚!”
赵翠萍埋怨丈夫道:“你随便说说!可是人家当真了!这不大清早跑到咱家找你借钱来了。”
张二宝摸着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这事,你就看着办吧!我马上要开会了!”说完这句话,他就把电话挂了。
她站在卧室里,暗暗埋怨二宝多嘴!否侧哪有今日之事。赵翠萍是个精人,在李忠厚进门的时候,他的来意早猜着八分!——他莫非是借钱来了?哼!他果然是借钱来了!若是换上旁人,遇到难处求到她家门上,她乐意帮助哩!皆因当年她的宝贝女儿踩坏他几棵玉米苗,他能类蹦着脚给她大吵大闹,害得女儿挨了一顿打!她到现在都还记恨着他!……以后见面她虽说和他搭腔,但是她内心里却是厌恶的!看他那副穷样,现在倒有脸上她家借钱来了!倘若借给他钱吧!也不知道他啥时候能还起我呢!他若是以后赖账不还,谁有那个工夫像要小鸡仔账一样,天天撵着他要钱哩!我又不怕得罪他,我啥时候能用着他!加上丈夫不管,她更不把这事当作一回事啦!可是得想个理由既不借给他钱,又不故意得罪他?表现出不是不想帮助他,而是无能为力呢?赵翠萍冥思苦想,急得在地板上来回踱步!忽然想起女儿前些日子说起买楼的事!她急中生智!对,就说女儿买楼哩!以此搪塞过去,还是不错的理由!又不算得罪他!赵翠萍拿定主意,方从卧室里出来。
无限忧愁的李忠厚见赵翠萍接个电话,窝在里间里久久不出来,以为赵翠萍给他拿钱去了!也许自己多虑了!就是以前吵过架,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也不至于因此一口回绝他呀!他首次向她张嘴,况且二宝又没在家,借给他三千、两千没有可能,但三百、五百总可以吧!不至于让他失脸吧!就是借给他三百、五百也好!多少也顾些急!他再另外想办法!他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胡乱猜测着等她过来。
李忠厚好像等待了九天,方看见赵翠萍从卧室里走出来。他看到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庞,她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旁若无人般的没有正眼瞧他一眼。赵翠萍径直走到门口,回头面无表情地冷冷说了一句:“我闺女买楼哩!”然后打开门,人走出去,反手把门“砰”一声关上了!
倍感尴尬的张妈暗暗埋怨儿媳妇不近人情,失了老邻居的脸!他大老远地求到您门上,你多少也借给他几个,日后也好相见!
李忠厚抱有的一丝幻想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彻底破灭了!他感觉好像有人从头上浇了一桶冷水,一下子从头凉到脚!张妈看到他手哆嗦着,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噙在嘴上,嘴唇上的香烟颤动着,他点了几次才点着。他吸了一口,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妈见状,劝他不要抽了!说她给他做饭去,说啥也得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
李忠厚知道二宝妈是真心实意,但事到如此,他哪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饭哩!执意去了!
饥寒交迫的李忠厚回到家里一言不发,蒙头大睡。东方妈见他如此,知道他在张二宝家必定遭了白眼,没有借到钱!又知他素爱俭省,加上在张家又碰了软钉子,他愁苦得哪有心情吃饭哩!于是东方妈不声不响给他做了一碗饭,打了六个荷包蛋。端到西间里,对老伴说:“老头子,快起来吃饭!”“就是山珍海味!我现在也吃不下呀!”李忠厚躲在被窝里说。
东方妈听他如此说,劝慰他说:“你也别愁啦!先吃碗热饭再说!”“东方妈!你先放那吧,我等一下再吃!”“唉!一开始我都不想让你去!你偏要跑一趟!结果还是白跑了!人家不借给咱钱,咱也不能说旁类!人家借钱给咱是人情,不借是本分!大不了咱另外再想办法!俗语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东方妈接着把金旺家的来添箱和她说的那些话给东方爸详细地说了一遍。
李忠厚听完老伴说的一番话,心里边就像漆黑的房间里点亮了一盏灯,顿时亮堂起来,坐起来道:“是啊!你我都钻了牛角尖!要是想到这一层!何至于此啊!”“他金旺嫂子借给咱五百块钱!”说着把一卷钱递给东方爸。
李忠厚愁苦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笑意,他没有接钱,“东方妈,你收着吧!把饭递给我!真是饿坏了!”
东方妈微笑着把饭碗递给他,李忠厚接过碗筷,迫不及待的吃起来。
“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东方从陈李庄回来说,陈玲不同意!中巴车还得要!”
这在李忠厚的意料之中,他咽下一口荷包蛋,“陈李庄不同意,那咱请人帮忙找一辆客车就是了!归根结底是钱的问题,钱有了,啥都有了!我吃过饭就去咱村里转悠着借钱去,每家也不借多,就借二百块钱!”
李忠厚吃完饭就去了李修好家,修好是个光棍,年龄比他小两岁。当李忠厚踏进修好的老土墙屋子的时候,他正拿着白色的小奶瓶给新生的小羊羔喂牛奶。
“又下了三只羊羔!”李忠厚进门说。“是类!三只都是水羊类!”修为笑着回答他。“忠厚哥,你来有啥事类?”他们是好朋友,关系不一般,李忠厚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你东方侄子结婚,钱不宽裕,想从你这里抹两个!”修为见忠厚哥如此说,笑道:“钱我有类!上集我卖了一只羊,羊钱我一时半会花不着,你都拿去,给俺侄子结婚先用吧!”
修好洗净了手,就立马到东间里给他拿了四百块钱,李忠厚只接了两百,说:“另外两百你留着过年吧!再说啦,老羊羊奶不足,你还要花钱买牛奶类!”
李忠厚又去了冒松家,冒松一听完他的愁肠事,“既是东方兄弟结婚有难处,哪有不帮类!”他马上叫老婆给他拿了三百块钱。
李忠厚接下来在李峰那里借来两百,又在李修为那里借了两百。
李忠厚在村里兜了一圈,让他万分忧愁的彩礼钱竟然解决了!事情正如他金旺嫂子说的一般!现在他怀揣着一千五百钱,如释重负地往家走,想把他借到钱的消息告诉老伴。可他转念一想,钱有了,可是接送客的中巴车车还没着落,再说雇车还要花钱哩!我现在不如还找俺哥去,让他给想想办法!
他哥李忠全一听陈李庄的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捋着他稀三根的胡须想了一会儿,对弟弟李忠厚说:“你去找李扎根,他认识郭楼跑客车的郭家梁,请他给找一辆中巴车!我看这事能成类!”
李忠厚出了哥家的门,只扑扎根家。扎根平时跑运输,经常不在家!李忠厚一路上担心他不在家。他要是跑车去了,没个三五天甭想见到他!那可就麻烦了!李忠厚胡乱想着往前走,一拐弯,他眉头中间那颗疙瘩一下子舒展开了——扎根跑运输的车在他家门口停着哩!车在家,人一定在家哩。
“我看见您家的大车停在外边,就知道你在家哩!”李忠厚进门后高兴地对李扎根寒暄说。
“忠厚哥!我才回来没多久!”扎根说着给他递上一根香烟。
李忠厚推让过去,“我戒了快一年啦!”李扎根自己吸着一根。“我刚才听丽君她妈说,过个两三天,侄子东方就结婚了!”
丽君妈给李忠厚倒了一杯茶,“忠厚哥,你喝茶。”“我不渴……农历十一月二十六,可不就是这两三天的事!”
“那你还不少作难发急哩!这结婚可不是小玩的!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哩!你看需要不需要钱?需要的话,你就开口,我家里能拿出来哩!”
李忠厚一下子对扎根兄弟能入微地体谅他的困难,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他说:“钱我借的差不多啦!……再说啦!东方订媒借你家的钱还没能还给你们哩!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开口啦!”丽君妈说:“忠厚哥!快别这样说。这有啥哩!咱是一家人!”“忠厚哥,你不要难为情!一千块钱够不够?”扎根问他。
李忠厚上他家的门,李扎根夫妇以为他是借钱来了!现在弄得他不借也不好意思!“钱,我准备的差不多了。要是借,也借不了那么多!”“你该多预备着些,万一到时不够,你上哪抓去!”
李忠厚看他说的实情,就开口说:“要是事上宽裕些,约摸有五百块就够了!”李扎根马上对爱人说:“你去给忠厚哥拿五百块钱来!”
丽君妈闻言,转身到里间里拿钱去了。
李忠厚又说道:“扎根弟!还有一件事麻烦你!”“咱哥俩不要客气!有事,忠厚哥你尽管说,我尽力给你办哩!”“看能不能帮我找辆中巴车接送客!”“哦!不就是找辆客车吗!这不是事!我和郭楼跑客车的郭家梁是多年的好朋友啦!找他帮忙,一说现成!包在我身上!”
李忠厚看他说的那么自信,笑着说:“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就放心吧!到时候你就请好吧!”
丽君她妈把钱拿过来,递到李忠厚手上,说:“忠厚哥,你再点一点。”
“这还用点!”李忠厚把这卷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又说会话,就起身告辞了。
当李忠厚出了李扎根家的门往回走的时候,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现在好了,钱有了,接送客的中巴车也有眉目啦!这两大问题一解决,其他事都好办!
李忠厚按了按揣在兜里的两千块钱,心里感慨万千:张二宝当初许诺他的一番话让他感激涕零!可真遇到难事啦,真正帮助他的却是村里的庄稼人!